林璃的刻刀停在琉璃鹿的脊线上,工坊窗外飘进几缕晨雾,凝在鹿角尖上像未落的泪。这是她第七次重塑“逐月”,却总在最后一道弧线上溃败——自祖母三个月前离去,她再刻不出那种奔跑的轻盈。
“脆东西。”她摩挲着半成品,鹿腹一道新裂痕蜿蜒如闪电。昨夜暴雨时,她分明听见工坊有蹄声叩击青砖。
门铃惊碎了晨雾。穿靛蓝工装的男人立在晨光里,怀抱的桐木匣渗着松脂香:“林师傅订的捷克水晶料到了。”他卸货时袖口蹭过琉璃鹿,鹿眼突然折射出虹彩,裂痕竟微微弥合。
“我叫陈岩。”男人指着院角坍毁的葡萄架,“我爷爷年轻时帮林阿婆搭过这架子。”他腕骨有道月牙疤,与林璃童年记忆里那个递麦芽糖的采石工重合。
修复工程持续半月。陈岩刨木条时,林璃在窗内打磨鹿角。刨花卷着木香漫进工坊,琉璃鹿的裂痕一日淡过一日。某夜她伏案睡去,朦胧间见雾中浮出一头通体透光的鹿,低头轻触她掌心。惊醒时月光满室,琉璃鹿腹部的裂口竟生出细密枝桠状的金丝。
“这是璃梦鹿的脉络。”陈岩晨起看见金丝,指尖悬在琉璃上空不敢触碰,“我爷爷说,林阿婆年轻时救过一头重伤的白鹿,后来总梦见它化光入琉璃。”
林璃翻出祖母的记事簿。泛黄纸页记载着某次窑变事故:“...火里冲出白影,碎琉璃凝成奔鹿之姿。”而最后一页的墨迹被水渍晕开:“小璃别怕,鹿儿引路...”
立秋前夜,百年未遇的暴雨冲垮后山。林璃抢出琉璃鹿时,陈岩正用身体抵住倾倒的料架。碎玻璃划开他衣袖的刹那,林璃看见那道月牙疤迸出金光——与他腕上常年佩戴的琉璃珠同色。
“珠子是林阿婆给我爷爷的。”陈岩在急诊室摘下珠串,“采石场塌方时,这珠子替他挡了落石。”琉璃珠内里絮状纹路流转,竟与琉璃鹿体内的金丝如出一脉。
林璃将珠子按上鹿身裂痕。金光暴涨中,陈岩腕间旧疤灼热发烫,琉璃鹿腹内金丝突然蔓出珠体,在空气中勾画出完整的奔鹿光影。雾状鹿影仰首轻鸣,尾尖扫过陈岩伤疤,疤痕竟化作一道金线没入琉璃珠。
“跟我来!”陈岩拽起她冲向暴雨。后山泥泞中,他凭金光指引扒开断枝,露出半截青石碑。碑文被苔藓覆盖,唯有“鹿鸣”二字清晰如新刻。
山洪改道的轰鸣中,林璃抚过碑上刻痕。掌心琉璃珠骤然大亮,金光刺透雨幕,照见崖壁坍塌处露出的琉璃窑旧址!陈岩爷爷当年采掘的“水晶料”,原是废弃窑炉里的琉璃残块。
修复工坊时,林璃在瓦砾下挖出个陶罐。罐内羊皮卷记载着秘法:以梦为引,化执念入琉璃。祖母的批注颤抖:“逐月鹿成于亡夫忌日,璃火焚心三昼夜,醒时鹿已成形。”
展览前夜,林璃将琉璃珠嵌进鹿眼。月光穿透珠体时,整头鹿活了过来般流转光晕。她伏在案上睡去,梦里白鹿踏雾而来,角尖轻触她眉心。无数画面涌入:祖母在窑前七日不食的憔悴,采石工翻山送粮的足迹,幼时自己高烧夜被放在窑口取暖的暖意...
展厅中央,聚光灯下的琉璃鹿通体无瑕。林璃却将展签改为“归途”。闭馆时陈岩匆匆赶来:“后山清出个石匣!”匣内躺着半截焦黑的鹿角化石,断面金光流动——正是琉璃珠的材质。
月圆夜,他们重返鹿鸣碑。林璃捧出琉璃鹿置于碑顶,陈岩腕间金线忽如藤蔓缠上鹿蹄。鹿身迸发柔光,光中浮现祖母的虚影,白发映着月光,掌心覆在陈岩腕上:“傻孩子,挡什么落石。”金光顺着金线回流陈岩体内,疤痕化作金粉飘散。
琉璃鹿的光渐渐熄灭,腹中金丝尽褪,唯剩眼珠琉璃珠温润如初。林璃轻触鹿角,指尖传来青草与暖阳的气息,仿佛有生灵刚刚在此停驻。山风拂过碑上苔藓,“鹿鸣”二字在月光下微微发亮。
下山时,陈岩腕间空无一物,却觉有暖流在血脉中游走。林璃怀中的琉璃鹿轻若无物,月光穿过它透明的身躯,在石阶上投下跳跃的光斑,像一头无形的小鹿正踏光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