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橙第一次见到那家甜品店,是在一个暴雨倾盆的傍晚。
她浑身湿透地推开玻璃门,风铃叮当作响,扑面而来的是甜腻的奶油香和隐约的柑橘气息。柜台后站着一个系着藏蓝色围裙的女人,正低头给蛋糕裱花,听见门响才抬起头。
需要毛巾吗?女人的声音像融化中的焦糖。
周橙摇摇头,水珠从发梢滴落在实木地板上。她只是来避雨的,并不打算消费。但女人已经绕出柜台,递来一条米色毛巾,上面绣着一只橙子图案。
新品试吃。女人又推来一个小碟子,盛着淋了巧克力酱的戚风蛋糕,奶油甜橙口味。
蛋糕入口的瞬间,周橙僵住了。橙皮的微苦,奶油的绵密,还有那若有似无的肉桂香——和记忆中的味道分毫不差。十五年前母亲最后一次生日,她们一起烤的就是这个口味的蛋糕。
配方是我外婆传下来的。女人擦拭着玻璃杯,她说这是安慰的味道
雨停了,周橙却买了整个蛋糕带走。纸盒上的logo是简笔画的橙子,和毛巾上的一模一样。
此后每周三下班,她都会来店里坐一会儿。女人叫林棠,三十岁,从外婆那里继承了这家开了四十年的甜品店。店里最受欢迎的确实是奶油甜橙蛋糕,但周橙更爱角落里的老式唱片机,和那本被翻得卷边的《欧洲甜点史》。
你总是周三来。有次林棠突然说。
周橙搅动着红茶里的方糖:因为那天我妈离家出走,再没回来。
糖匙碰在杯壁上的脆响格外刺耳。林棠沉默了一会儿,转身从冰柜取出一个白瓷碗:试试这个,橙皮蜜饯,外婆的秘方。
橙皮切得极细,浸在琥珀色的糖浆里。周橙含住一片,甜蜜中带着令人清醒的苦涩。那天她第一次留下来帮忙打烊,发现后厨的黑板上写着每日甜品的名字,周三那栏永远是。
深秋的某个周三,周橙没出现。林棠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往红茶里多加了一勺蜂蜜。门铃响起时她差点打翻糖罐,进来的却是个陌生男人。
听说这里的橙子蛋糕很特别。男人环顾四周,我女儿一直想来。
林棠注意到他无名指上的戒痕,和照片里周橙钱包夹层中那张全家福里的男人如出一辙。
今天没有橙子蛋糕。她听见自己说,但有橙皮司康,要尝尝吗?
男人离开后,林棠发现唱片机下压着一张字条:去处理些家事,下周三见。字迹匆忙,最后一个字的笔画拖得很长,像是写字的人突然下定了什么决心。
接下来几周,周橙依然每周三准时出现,但眼下的青黑越来越重。有次打烊时,林棠看见她对着烤箱发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左腕的疤痕。
我找到她了。周橙突然说,在城郊的疗养院。
烤箱里的橙子蛋糕散发着温暖的香气。林棠什么都没问,只是递来一把银质餐刀:要学着裱花吗?
周橙的手抖得厉害,奶油挤成一团乱麻。林棠从背后握住她的手腕,引导她在蛋糕上画出一个完美的螺旋。两人的呼吸交融在烤橙皮的香气里,周橙的眼泪终于落下来,在奶油上砸出小小的凹坑。
圣诞节前夜,周橙推着轮椅走进店里。轮椅上的女人瘦得惊人,但眼睛亮得像少女。林棠端出特制的迷你蛋糕,上面用糖霜写着欢迎回家。
这味道......周橙的母亲深吸一口气,和我妈妈做的一模一样。
林棠擦拭着玻璃柜:我外婆叫周明月,1960年去了法国学甜点。
周橙手中的叉子当啷落地。那是她外婆的名字,在家族相册里被撕掉照片的那一页。
窗外开始飘雪,唱片机放着《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三个女人围坐在暖黄色的灯光下,分享着同一个奶油甜橙蛋糕。周橙悄悄勾住林棠的小指,在满室橙香中,尝到了十五年来第一口完整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