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诊所的玻璃窗上,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不停叩击。林霜将最后一支青霉素放入冷藏柜,揉了揉酸痛的后颈。青云村这个季节总是潮湿多雨,风湿病和感冒患者比平时多了三成。她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凌晨一点十七分,该休息了,明天还有三十多个预约病人。
正当她准备关灯时,敲门声突兀地响起。不是诊所正门那种克制的声,而是后门被什么东西撞击的闷响。林霜皱了皱眉,拿起手电筒和急救包,小心翼翼地拉开后门。
一个白色身影倒进屋内,带着雨水和血腥气。林霜的手电光落在那人脸上时,呼吸为之一窒——银白色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眉毛和睫毛也是同样的银色,在灯光下几乎透明。更奇怪的是,那人的皮肤上泛着一层极淡的蓝光,随着呼吸忽明忽暗。
请...帮帮我...银发女子虚弱地伸出手,腕部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但流出的血不是红色,而是一种带着银色微粒的淡蓝色液体。
林霜的医学本能立刻压过了惊讶。她将女子扶上诊疗床,迅速检查伤势。伤口边缘整齐,像是被什么利器所伤,但奇怪的是没有发炎迹象,反而在缓慢地自行愈合,速度远超常人。
你叫什么名字?怎么受的伤?林霜一边消毒器械一边问。
白露...我叫白露。女子的声音如同风铃轻响,山上的...石头...
林霜没再追问,专注于处理伤口。缝合时她发现,白露的皮肤异常冰凉,体温只有32度左右,但脉搏和呼吸却完全正常。更令她震惊的是,每当缝合针刺入皮肤,伤口周围就会泛起更明显的蓝光,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仿佛在抗拒外来干预。
你不必...用那个。白露看着林霜手中的缝合针,明天就会好。
林霜放下器械,转而用无菌敷料包扎伤口。你是哪个村的?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的...特征。
白露微微一笑,我就住在山上。村里人...不太见到我。
林霜突然想起小时候听过的传说——青云山深处住着银月使者,每逢满月之夜会下山帮助村民,但太阳升起前必须返回,否则会化为山雾消散。奶奶常说,那是山神的女儿,负责守护这一方水土。
银月使者话一出口林霜就后悔了,这太荒谬了。
白露的眼睛在昏暗灯光下闪烁着奇异的光彩,你们...还流传着这个故事啊。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第二天清晨,林霜醒来时发现白露已经离开了,诊疗床上只留下一块月牙形的白色石头,触手冰凉。她将石头放进抽屉,权当是一场奇异的梦。直到三天后,她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再次见到白露。
这次白露换了一身素白长裙,银发用藤蔓松松挽起,正给一群孩子讲述山里的草药知识。孩子们听得入迷,连最调皮的二狗子都安静地坐着。阳光透过树叶斑驳地洒在白露身上,那层微弱的蓝光不见了,她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女子,除了那头引人注目的银发。
林医生!一个小女孩发现了林霜,兴奋地招手,白露姐姐认识好多草药哦!她说后山的蓝铃花能治肚子痛!
白露转过头,对林霜点头致意,眼神中有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林霜注意到她手腕上的伤已经完全愈合,连疤痕都没留下。
你的伤...好得真快。林霜试探地说。
白露轻轻抚摸曾经受伤的位置,多亏了你的照顾。
孩子们很快被家长叫回家吃饭,树下只剩她们两人。林霜忍不住问: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的血...不,那不是血,对吧?
白露望向远处的青云山,有些事知道得太多对你没好处,林医生。你是个好大夫,村里需要你。
我需要科学解释。林霜固执地说,如果你的...体质有什么特殊之处,或许对医学研究有重大价值。
白露突然抓住林霜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千万不要有这种想法!她的声音第一次带上急迫,那些寻找银月传说真相的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林霜感到一阵刺骨寒意从接触点蔓延至全身,仿佛被扔进了冰窖。就在她几乎要尖叫出声时,白露松开了手,寒意立刻消退。
对不起。白露后退一步,我只是...不想你卷入危险。
这次偶遇后,林霜开始有意收集关于银月使者的传说。村里老人说,上一次使者现身是六十年前,那时村里爆发怪病,人们高烧不退,皮肤溃烂,是一位银发女子送来草药救了全村。还有人说在饥荒年月,深夜里会有不知来源的粮食出现在各家门口,都说是山神的恩赐。
林霜将信将疑。作为受过现代医学教育的医生,她更愿意相信这些都是村民对自然现象的浪漫化解读。直到瘟疫爆发。
那是一个闷热的午后,村长的儿子被紧急送来诊所,高烧41度,全身布满紫色斑点,呼吸急促。林霜用了各种抗生素都无济于事。不到两小时,又有五个相似症状的患者被送来。天黑前,村里已经有三十多人病倒,包括林霜的师父——老中医李大夫。
这不是普通传染病。李大夫强撑着对林霜说,症状像古书上记载的,六十年一轮回...上次出现时,死了半个村的人...
林霜连夜联系县医院,却得知由于山体滑坡,唯一出村的路被堵住了,救援至少需要三天。她翻遍药柜,试遍所有可能有效的药物,但病人情况仍在恶化。凌晨三点,最年幼的患者——六岁的妞妞停止了呼吸。
绝望中,林霜想起了白露。她冲出诊所,在暴雨中奔向青云山脚。不知为何,她确信白露会在那里。
果然,在一处隐蔽的山洞前,白露静静伫立,银发在雨中纹丝不动,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屏障保护着她。看到狼狈不堪的林霜,她叹了口气:你还是来了。
求你救救村里的人!林霜抓住白露的手,这次没有刺骨寒意,孩子们正在死去...这不是普通瘟疫对吗?你知道怎么治!
白露的眼神变得复杂,跟我来。
山洞深处有一泓清泉,水面上漂浮着点点银光,像倒映的星辰。白露跪在泉边,双手浸入水中,银光立刻聚集到她指尖。
每六十年,山下的会达到顶峰,引发瘟疫。白露轻声解释,我的族人...我们称之为净月使,负责在此时净化大地。
族人?所以不止你一个?
白露摇头,曾经有很多...现在只剩我了。她捧起一汪闪烁着银光的水,这泉水能治愈紫瘟,但...
但什么?
但需要媒介。白露直视林霜的眼睛,一个健康人的生命能量,将泉水转化为可被普通人吸收的形式。
林霜后退一步,你是说...要牺牲一个人来救全村?
不一定是死亡。白露急忙解释,但媒介会承受巨大痛苦,并永远失去某些...东西。可能是记忆,可能是情感,也可能是寿命。
洞外的雨声忽然变大,林霜想起诊所里奄奄一息的师父,想起妞妞苍白的笑脸,想起其他正在受苦的村民。作为医生,她曾宣誓不惜一切代价救治生命,但从未想过代价会是这样。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林霜声音颤抖,你可以直接取走我的生命,为什么要给我选择?
白露的眼中闪过一丝悲伤,因为上一次...六十年前,我的姐姐没有给媒介选择的机会。她擅自决定用村长的女儿作为媒介,虽然救了全村,但那女孩从此失去了所有情感,像具空壳活到今日...就是你们村里的。
林霜想起那个总是坐在村口、对任何刺激都毫无反应的中年女人,胃部一阵绞痛。
所以这次,白露继续说,我发誓要让媒介自己选择。如果你拒绝,我会尊重你的决定。
林霜看向洞外的暴雨,又看向白露手中的银光泉水。医者的责任和生存本能在她脑中激烈交战。最终,她深吸一口气:需要我怎么做?
白露取出一片月牙状的白色石头——和林霜抽屉里那块一模一样。含在舌下,然后喝下泉水。剩下的交给我。
石头入口冰凉,瞬间融化,林霜感到一股寒意从口腔扩散到全身。当她喝下泉水时,想象中的剧痛没有出现,反而有一种奇异的轻盈感,仿佛灵魂正在脱离肉体。她看见自己的双手开始发光,和白露一样的淡蓝色。
记住,白露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无论发生什么,紧紧抓住你最珍视的记忆,那是锚点...
洞外的雨停了,一轮满月从云层中露出,银光洒进山洞。林霜感到自己正在融化,化为无数光点,随着白露的指引飞向山下的村庄。在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刻,她紧紧抓住了记忆中母亲教她辨认草药的温暖午后...
当林霜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诊所的病床上,窗外阳光明媚。李师父坐在床边,脸色红润,正在给一个小女孩检查喉咙——是妞妞,活泼健康地踢着小腿。
师父!林霜试图坐起来,却感到一阵眩晕,村里的人...?
都好了,奇迹般的康复。李师父慈爱地拍拍她的手,多亏了你啊,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地照顾大家。
林霜愣住了,三天?我...做了什么?
你都不记得了?李师父惊讶地说,你配了一种新药,银蓝色的液体,说是根据古方改良的。效果立竿见影啊!
林霜低头看自己的手,没有任何异常。她冲到镜子前,黑发,棕眼,普通的人类外貌。难道一切都是梦?
直到她回到住处,发现抽屉里多了一个小木盒,里面整齐排列着十二片月牙状的白石,底下压着一张字条:
每月一片,可保一年平安。明年满月之夜,我再来取答案。——白露
林霜拿起一片石头对着阳光,隐约看见里面流动的银蓝色光点。窗外,不知哪个孩子唱起了古老的歌谣:银月使者山中住,救人苦难不言苦...
她忽然泪流满面,却说不清为何而哭。只是心底有个声音告诉她,在某个被遗忘的夜晚,她曾化作传说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