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花知羽被窗外的鸟鸣声惊醒。她睁开眼,看见一缕阳光正透过窗帘的缝隙斜斜地落在床头柜上,照亮了那个装着彩色药片的塑料盒子。她伸手去够,指尖却在半空中停住了——柜子上的灰尘被阳光照得纤毫毕现,像一层薄薄的雪。
花知羽慢慢坐起身,丝绸睡衣摩擦着皮肤发出细微的声响。她赤脚踩在地板上,木质纹理的凉意从脚底一直蔓延到小腿。梳妆台的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的脸,眼下挂着两片青黑,像是被人用毛笔蘸了墨汁随意涂抹上去的。
又做那个梦了。她对着镜子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
梦里总是那片无边无际的白色羽毛,柔软得不可思议,却又沉重得让她喘不过气。每次她想要抓住它,羽毛就会化作千万片细小的碎片,像雪一样飘散。然后她就会听见那个声音,遥远得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知羽,你该醒了。
厨房里的水壶发出尖锐的啸叫。花知羽机械地往杯子里倒入热水,看着茶叶在漩涡中舒展。热气模糊了她的视线,恍惚间她仿佛又看见了那片羽毛的形状。她摇摇头,从冰箱里取出昨天剩下的半块蛋糕,奶油已经有些发硬了。
门铃响起的时候,花知羽正盯着蛋糕上的草莓发呆。那颗草莓已经不再新鲜,表面渗出细小的水珠,像在哭泣。
知羽,你还好吗?门外站着她的编辑苏雯,手里抱着一叠厚厚的稿纸,我给你打了十几个电话。
花知羽茫然地眨眨眼,这才注意到手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没电关机了。她侧身让苏雯进门,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是铃兰混合着柑橘的香气,清新得让她鼻子发酸。
截稿日已经过了两周了。苏雯把稿纸放在茶几上,目光扫过房间里堆积的外卖盒和散落的衣物,你又在吃安眠药?
花知羽没有回答。她走到窗前拉开窗帘,阳光瞬间充满了整个房间,灰尘在光束中飞舞。窗台上的绿植已经枯萎,干枯的叶片蜷曲着,像一只只求救的手。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花知羽突然说,梦里有一片羽毛,它一直在等我抓住它。
苏雯叹了口气,从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我去见了你的心理医生。他说你需要换个环境。她抽出一张照片,我在乡下有个老房子,周围都是花田。你可以在那里写完这本书。
照片上是一栋白色的小屋,周围开满了不知名的野花,远处是连绵的青山。花知羽的指尖轻轻抚过照片,突然感到一阵刺痛——她的无名指上有一道细小的伤口,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划破的。
三天后,花知羽站在了那栋白色小屋前。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花香,混合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她深吸一口气,感觉肺部像是被清洗了一遍。苏雯说得没错,这里确实开满了花——紫色的、黄色的、粉色的,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像是无数个小小的梦。
小屋里的家具都很旧,但很干净。花知羽把行李箱放在卧室的地板上,推开窗户。一只蝴蝶飞了进来,翅膀上有着奇异的花纹,像是谁用金粉画上去的。它停在她的手背上,触须轻轻颤动。
那天晚上,花知羽没有吃安眠药。她躺在陌生的床上,听着窗外虫鸣的声音,不知不觉睡着了。梦里,那片羽毛又出现了,但这次它没有飘走,而是轻轻落在了她的掌心。她感受到一种奇异的温暖,像是阳光,又像是谁的体温。
知羽。那个声音又响起了,但这次近在耳畔,你终于来了。
花知羽猛地睁开眼。天已经亮了,阳光透过薄纱窗帘洒在床上。她坐起身,发现枕边有一片纯白的羽毛,柔软得不可思议。她小心翼翼地捏起它,对着阳光观察——羽毛的尖端有一抹淡淡的粉色,像是沾上了朝霞的颜色。
从那天起,花知羽开始写作。她每天清晨起床,带着笔记本电脑坐在门廊下,看着花田在晨光中苏醒。文字像泉水一样从指尖涌出,流畅得让她自己都感到惊讶。有时候写着写着,她会发现手边多了一杯热茶,或是几片新鲜出炉的饼干,但她从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些。
一个月后的傍晚,花知羽终于写完了最后一章。她合上电脑,走到花田深处。夕阳把一切都染成了金色,花瓣在风中飞舞,像是无数片彩色的羽毛。她突然想起一年前的今天,她的未婚夫在车祸中丧生——他最后送给她的礼物,是一支白色的羽毛笔。
原来你一直在这里。花知羽轻声说,泪水模糊了视线。她伸出手,接住一片飘落的花瓣,仿佛接住了一个等待已久的梦。
回到小屋,花知羽发现书桌上多了一封信。信封是淡蓝色的,上面没有署名。她拆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句话:故事写完了,你也该醒了。
花知羽微笑着把信纸折好,放进抽屉。窗外,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群山之后,第一颗星星亮了起来。她知道,今晚不会再做那个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