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禾第一次见到那只丹顶鹤是在祖父葬礼后的第七天。她跪在祠堂里整理遗物时,老宅的雕花木窗突然被风撞开,一片白羽打着旋儿落在族谱上,恰好盖住沈砚舟三个褪色的朱砂字迹。
是阿雪回来了。管家的烟斗在香炉边磕了磕,惊起一簇香灰,老太爷养了二十年的鹤,三年前飞走那天,您父亲正好...
青禾的指尖顿在泛黄的照片上。画面里穿月白长衫的祖父站在荷塘边,身旁的丹顶鹤单足立于太湖石上,鸟喙正对着祖父腰间玉佩——那枚此刻静静躺在她梳妆台抽屉里的青玉双鹤佩。
梅雨季的潮气浸透了藏书楼。青禾踮脚取下《禽经》时,整排书架突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古籍里飘落的信笺上,祖父的字迹被水渍晕染:七月初七,鹤顶红现,沈园地契...后半截被墨团吞没,纸缘还沾着几粒疑似药渣的褐色结晶。
后院的鹤唳声在午夜格外凄清。青禾举着风灯追到枯山水庭院,看见白鹤正在月光下反复啄击那块刻着的界石。当她蹲下身,鹤爪突然在青苔上划出深深的刻痕,拼出个歪斜的字。
这畜生倒比人重情义。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青禾跌坐在地。穿西式三件套的男人从紫藤架阴影里走出,怀表链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沈小姐考虑得如何?令尊抵押的地契,我们银行明日就要...
白鹤突然振翅扑向陌生人,羽翼扫过对方袖口时,青禾分明看见暗纹里织着永昌当铺的字样。男人狼狈退后几步,皮鞋跟碾碎了界石边的药渣,空气中立刻弥漫起苦杏仁味。
暴雨冲垮了老宅西墙的夜晚,青禾在祖父卧房发现暗格。铜匣里的地契完好无损,夹层却藏着张当票:民国十六年,青玉双鹤佩典当给永昌当铺,赎回期限竟是祖父去世前三日。更诡异的是当票背面的血指印,经雨水浸润后浮现出半个鹤形暗记。
当铺库房的霉味里混着腐木气息。青禾举着偷配的钥匙打开34号储物柜时,铜锁突然在她掌心化为齑粉。柜中锦盒空空如也,只在内衬上留着玉佩形状的凹痕。月光穿过气窗铁栏,在地面投下栅栏状的影子,她突然意识到——那些在缓缓移动。
穿长衫的老朝奉从多宝阁后转出时,手中麈尾拂过青禾颈侧:沈小姐可知,真正的鹤顶红不是毒药?他枯瘦的手指划过空锦盒,是丹顶鹤百年换羽时,脱落的那根染血顶羽。
青禾在雨夜狂奔回府,白鹤正在倒塌的西墙前焦躁徘徊。当她掏出那包从当铺暗格偷拿的褐色粉末,鹤眼突然泛起血色。鸟喙啄破纸包的刹那,粉末遇水蒸腾起绯色烟雾,烟雾中竟浮现出祖父的虚影,正指着荷塘方向作揖。
荷塘抽干后的淤泥里,埋着个密封的景德镇瓷坛。坛中羊皮卷记载着震惊江南的秘辛:民国时沈家以药膳闻名,招牌鹤龄膏实为用鹤顶红配伍的延寿方。而最后一行朱砂小楷让青禾浑身发抖:永昌当铺实为倭寇药商所设,欲夺配方...
黎明前的祠堂烛火飘摇。青禾将青玉双鹤佩按在族谱缺失处,机关转动的闷响中,神龛缓缓移开,露出满墙的药材标本。最中央的水晶匣内,三根绯色鹤羽与发黄的照片静静陈列——年轻的祖父站在实验室里,身旁穿和服的男人正往鹤龄膏里掺入灰色粉末。
拍卖槌落下时,永昌银行代表脸色铁青。沈青禾高举地契站在记者镜头前,身后投影仪播放着从瓷坛取得的证据。当她说出将沈园改建为中医药博物馆时,窗外突然传来清越鹤唳。众人回首望去,晨光中有群丹顶鹤正掠过拍卖行穹顶,为首的白鹤头顶绯羽如血,爪尖银光闪烁——分明系着那枚失踪的青玉双鹤佩。
深秋的沈园博物馆开馆日,青禾在庭院埋下最后块说明牌。游客们围着鹤顶红的药用价值展区啧啧称奇时,她独自走向荷塘新立的太湖石。石上白鹤单足独立,喙尖轻触她腰间玉佩,恍如旧照片重现。风过处,满园银杏叶纷飞如金箔,其中一片飘进展厅,轻轻覆在沈砚舟的遗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