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测站的穹顶缓缓滑开,露出墨黑天鹅绒般的夜空。没有月亮,远离城市光污染的山巅,繁星像被谁豪奢地撒了一把碎钻,密密麻麻,璀璨得近乎嚣张。寒风如刀,裹挟着细碎的冰晶,抽打在厚厚的防寒面罩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林雪调整着高倍天文望远镜的焦距,镜筒对准了今夜的目标——一片位于猎户座旋臂边缘、编号为NGc-2024的星云。透过目镜,那是一片瑰丽的景象:星际尘埃和气体在年轻恒星的辐射下,呈现出梦幻的绯红色与幽蓝色,像宇宙中一朵无声绽放的巨大花朵。然而,林雪的目光却越过这常见的美丽,死死锁定在星云边缘一个极不起眼的暗斑上。
那里,根据她长达数月的观测和计算,应该存在一个极其微弱、周期性的引力扰动信号。这不是她博士论文的方向,而是她个人近乎偏执的追寻。三年前,她的导师,也是她亦师亦友的伴侣陈默,在一次独自前往北极圈进行极光与宇宙射线关联性考察时,遭遇特强地磁暴,通讯彻底中断,连同他乘坐的小型考察飞机,消失得无影无踪。官方搜救持续了三个月,最终以“遭遇不可抗力因素,推定遇难”结案。
所有人都劝她放下,开始新的生活。但林雪无法接受。陈默是个极其谨慎的天体物理学家,他对极地气候和飞行安全有着近乎苛刻的准备。更重要的是,他失联前发给她的最后一封加密邮件,内容并非甜言蜜语,而是一组杂乱的天体坐标和一段语焉不详的话:“雪,这里的极光……不对劲,光谱分析显示异常高能粒子流,源头……似乎不是太阳风。引力指针有微颤,像……心跳。我怀疑……”
邮件在此中断,再无下文。
这成了林雪心头一根无法拔除的刺。她辞去了研究所稳定的工作,申请来到这座条件艰苦的高山观测站,利用这里纯净的夜空和更灵敏的设备,继续陈默未竟的探索。她坚信,陈默的消失,绝非简单的意外,一定与某种未知的天文现象有关。找到它,或许就能找到他失踪的线索,哪怕……只是一个答案。
今夜,屏幕上的数据曲线再次出现了那个熟悉的、微乎其微的波动。不是仪器误差,它太有规律了,像一颗遥远星辰的脉搏,每隔23小时17分钟跳动一次。林雪的心脏也跟着那节奏狂跳起来。她反复核对数据,排除一切可能的干扰源,结果依然指向那个暗斑——一个在常规星图上几乎被忽略的存在。
她给它起了个名字:“默点”。
接下来的几个月,林雪的生活完全围绕着“默点”的脉搏运转。她申请了更多的观测时间,甚至自学了更复杂的数据建模软件。她发现,“默点”的引力波动虽然微弱,但影响的范围却极其遥远,仿佛在宇宙的琴弦上,轻轻拨动了一下。更让她心惊的是,通过对历史数据的回溯分析,她发现这种波动并非一直存在,而是在陈默失踪前后,才开始出现的。
一个大胆的、近乎疯狂的假设在她脑海中形成:陈默没有死。他可能闯入了一个……时空异常区?或者,他的飞机被卷入了某种引力漩涡,进入了某种非传统的存在状态?而这个“默点”的脉搏,是他试图与外界联系的信号?是他在时空褶皱的另一端,敲击出的求救密码?
这个想法让她既兴奋又恐惧。她不敢告诉任何人,这太超出常理,只会被当作悲伤过度产生的臆想。她只能独自守着这个秘密,像守着一簇在寒风中摇曳的、随时可能熄灭的星火。
高山上的冬天格外漫长残酷。暴风雪时常封山,观测站宛如孤岛。补给有时会中断,只能靠储备的罐头和压缩饼干度日。孤独和寒冷侵蚀着她的身体和意志。很多次,在数据毫无进展、身心俱疲的深夜里,她看着窗外漫天飞舞的雪花,会觉得自己的坚持毫无意义,或许陈默真的已经不在了,她只是在追逐一个自己编织的幻影。
但每当“默点”脉搏跳动的时刻来临,屏幕上的曲线再次微微隆起时,那份执着又会重新燃起。她仿佛能透过这冰冷的数据,感受到亿万光年外,那个她深爱的人可能存在的微温。
转折点发生在一个极寒的午夜。一场罕见的超级磁暴袭击了地球,导致全球短波通讯中断。观测站的大部分精密仪器也自动关机保护。只有那台连接着备用电源、专门监测“默点”的引力波探测器,还在顽强工作。
就在磁暴达到顶峰时,林雪震惊地看到,屏幕上代表“默点”脉搏的曲线,陡然增强了数十倍!不再是微弱的波动,而是一个清晰、强烈、充满规律的信号!并且,信号的模式发生了改变,不再是简单的脉冲,而是一段……一段极其复杂的、蕴含了大量信息的编码!
林雪扑到电脑前,双手颤抖着启动了解码程序。强大的磁暴,仿佛暂时撕开了某种时空屏障,让一直被微弱干扰的信号,得以清晰地传递过来!
解码过程持续了整夜。当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时,程序终于运行完毕。屏幕上显示出的,并非文字,而是一幅极其复杂的星图,标注着一个全新的、从未被记录的坐标。星图下方,还有一组简短的、不断重复的二进制代码。
林雪将二进制代码转换成文字,只有短短一行:
“雪,安好。坐标即门。等待。”
泪水瞬间模糊了她的视线,大颗大颗地砸在冰冷的键盘上。不是悲伤,是巨大的、几乎将她淹没的狂喜和释然。他真的还“在”!以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方式存在着!他没有忘记她,他在努力传递信息!
她冲出观测室,跑到室外的雪地上。暴风雪已经停了,初升的阳光照在洁白的雪原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寒风依旧凛冽,却无法冷却她沸腾的血液。她仰起头,望着那片湛蓝如洗的天空,望着阳光下闪烁的、如同钻石星辰般的雪粒。
星与雪,宇宙的浩瀚与地球的微尘,在此刻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连接了起来。她找到了!不是具体的他,而是他存在的证明,是通往他的“门”的坐标!
接下来的路或许更加艰难,需要更强大的科技,需要面对整个科学界的质疑,甚至可能需要冒着生命危险去探索那个未知的坐标。但林雪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她不再是一个孤独的追寻者,她收到了来自星海彼岸的回应。这场跨越了生与死、时间与空间的“星雪之恋”,终于不再是她的独白。
她回到观测站,开始整理所有的数据和研究记录。她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但有了这个坐标,有了那句“等待”,她的征途,便有了方向。无论那扇“门”后是何种惊世骇俗的真相,她都将义无反顾。因为门的另一端,有她要找的人。这场恋爱,她要谈下去,直到宇宙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