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鹏早有准备，示意助手调出方案附录：“我们计划在改造前，利用厂区东北角的闲置仓库，搭建一条临时过渡生产线。设备模块化预制，由我们的工程师团队负责安装调试，确保核心产品供应不断档。过渡期的额外成本，已纳入整体改造预算。”他目光扫过众人，“诸位担心的，无非是当下利益受损。但请想想，一旦改造完成，我们不仅能保住利得世纪的订单，更能凭借固态电解质材料打入其下一代电池的核心供应链，订单量和利润空间将是指数级增长！是守着金饭碗要饭，还是换个大金矿，这笔账，不难算。”
通盛董事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这是他内心权衡的标志。老工程师们交换着眼神，质疑并未完全消散，但赵鹏展示的“双轨并行”方案和未来图景，确实撬动了一丝缝隙。
星火科技谈判室的僵局，则被一则突如其来的消息打破了。李哲安排在星火内部的“线人”传来密报：一家国际化工巨头“索伦集团”亚太区的投资总监，昨天秘密会见了星火创始人，开出的价码是直接收购整个公司，现金支付，保留创始团队全部职位，并承诺追加巨额研发投入。
“索伦……”李哲放下电话，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这家以技术掠夺和垄断着称的巨头，一旦介入，不仅会彻底打乱战略发展部的部署，更可能将星火的核心专利锁死在海外体系内，成为未来扼制国内新能源产业链的枷锁。
“不能再拖了！”李哲猛地起身，抓起星火的专利文件和国家大基金的意向函，“孙丽丽，联系袁小弟，看能不能用我们持有的另一家‘壳公司’的部分股权做质押，再挤出一笔短期过桥资金！赵鹏，华高那边有进展吗？”
“有，但很棘手！”赵鹏语速飞快，“国内符合要求的设备只有三套，一套在中科院某所是非卖品，一套在索伦的合资厂明确不可能合作，最后一套在一家濒临破产的东北特种材料厂‘北科精工’手里！设备状态未知，而且他们欠了当地城投公司一屁股债，债权关系盘根错节！”
“北科精工……”李哲脑中飞速检索信息，“陈思！立刻查这家公司的债务明细、债权人构成，特别是和地方政府的关系！孙丽丽，准备两套方案：A方案，溢价收购北科精工那套设备，拆回来给华高用；b方案，说服华高同意设备搬迁，我们直接去东北设厂或者租赁场地生产催化剂！成本！我要最快时间内看到两套方案的成本和风险评估！”
压力如同实质般压在每个人肩上。实习生抱着一摞刚打印出来的北科精工资料跑进来，差点被地上的电源线绊倒。孙丽丽一边接着袁小弟的电话讨价还价，一边在键盘上疯狂修改着资金调度表。赵鹏则和陈思挤在一台电脑前，分析着北科精工设备的照片和有限的维护记录，试图远程评估其状态。
深夜，会议室烟雾缭绕。初步方案出炉：
A方案（收购设备）：预估收购价1.2亿（对方坐地起价），拆运、改造、安装调试成本约3000万，周期至少8个月。风险：设备可能存在隐藏损伤，债务纠纷可能导致交割延迟甚至失败。
b方案（异地生产）：催化剂生产许可迁移审批预估需6个月（需地方政府强力协调），在东北租赁\/建设符合要求的生产线（需利用北科精工现有部分基础设施）成本约8000万，周期10个月以上。风险：政策审批不确定性极高，异地管理难度和供应链成本剧增。
“都不理想！”李哲一拳砸在桌上，杯中的水剧烈晃动。“周期都太长！星火那边等不起！索伦的刀子已经架在脖子上了！”
“或许……有c方案。”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是角落里一直沉默分析专利文件的法务专员王砚。他推了推眼镜，指着星火专利文件中一项不起眼的“从属权利要求”：“看这里，权利要求12。它描述了一种在较低压力（15mpa临界值）下合成替代催化剂的‘次优方案’。虽然最终产品纯度比核心方案低2%，能量密度可能损失约5%，但完全满足目前利得世纪中试线的技术要求！而且，通盛改造后的产线，完全能兼容这个工艺！”
峰回路转！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几行晦涩的法律和技术文字上。赵鹏立刻扑过去，抓过专利文件和技术参数，眼睛飞快扫视，大脑疯狂计算。“理论上可行！”他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纯度损失可以通过后续工序部分弥补，能量密度损失在初代产品上是可以接受的！关键是，这个方案完全绕开了高压设备的死结！华高现有的‘诺亚方舟-G7’就能直接上马！改造验证周期可以压缩到三个月内！”
绝处逢生！巨大的喜悦冲击着众人。
李哲当机立断：“王砚，立刻评估这个‘次优方案’是否构成对核心专利的实质性依赖？会不会触发排他条款或后续的专利纠纷？赵鹏，马上做技术可行性验证和成本测算！孙丽丽，同步调整华高收购的估值模型，去掉天价设备溢价，按现有产能和这个新工艺价值重新定价！另外，准备一份给星火的补充提案——我们同意他们保留专利所有权，但必须将这项‘次优方案’的全球独占实施许可永久授予我们，作为收购其核心专利团队和技术资产的前提条件！把‘次优’变成我们谈判的筹码和快速落地的武器！”
战略的天平，似乎因一个被忽视的“次优”条款，而开始微妙地倾斜。然而，就在众人刚要松一口气时，孙丽丽的手机尖锐地响起，屏幕上跳动着袁小弟的名字。
她接起电话，只听了两句，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放下电话，她看向李哲，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李哲……银行风控部门刚收到匿名举报信，质疑我们通盛产线改造方案中存在利益输送，指向我表哥袁小弟违规审批贷款……并购贷款……被暂时冻结了。”
刚刚点燃的希望之火，骤然被浇上一盆刺骨的冰水。窗外的城市灯火璀璨，却照不进战略发展部这间被无形硝烟笼罩的会议室。博弈的棋盘上，刚刚找到的棋眼旁，又悄然布下了一枚阴冷的杀子。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脸色铁青的李哲。真正的暗战，才刚刚开始。
战略发展部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金属般的凉意。贷款冻结的消息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刚刚因“次优方案”而燃起的希望火苗，在骤然降临的寒意中摇摇欲坠。李哲的指节抵着眉心，会议室里只剩下孙丽丽压抑的抽泣声和赵鹏反复敲击计算器的“咔哒”声——那声音像是在为即将断裂的资金链倒计时。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玻璃门被推开，行政部的同事探进半个身子，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恭敬：“李总监，高总带着秘书过来了，说是临时加塞参加《集团跨板块资源协同与新兴赛道布局》课题研讨会，资料已经提前发您邮箱了。”
高总？
李哲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高志豪是集团总裁，向来以行事谨慎、不干涉具体项目着称。这次“通盛-星火”整合案虽属战略级，但高志豪从未亲自过问，今天突然带着课题研讨会的名义到访，时机未免太过蹊跷。
“赶紧迎接。”李哲迅速收敛神色，对着众人递了个眼色——无论内心如何翻涌，表面必须维持如常。
片刻后，高志豪身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在秘书宋晓倩的陪同下走进会议室。他约莫五十岁上下，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目光扫过众人时，像是在评估一件精密仪器的运行状态。宋晓倩则一身干练的白色衬衫配黑色一步裙，手里抱着平板电脑和几份文件，眼神沉静，带着职业秘书特有的分寸感。
“各位辛苦了。”高志豪的声音不高，却自带一种穿透力，“听说你们最近在推进通盛与星火的整合，正好和我们这次课题研讨的‘跨板块协同’主题高度契合，索性过来听听一线情况，也算是实地调研了。”他示意宋晓倩分发资料，“这是课题背景和几个讨论方向，大家不用拘谨，就当是内部交流。”
李哲接过资料，快速浏览几眼。文件内容泛泛而谈，大多是关于集团如何优化资源配置、挖掘新兴产业潜力的宏观论述，看起来确实像常规课题研讨。但他心里清楚，高志豪这种级别的领导，绝不会为了“听听情况”就亲自跑一趟。
“高总，您太客气了。”李哲率先打破沉默，“我们确实在推进通盛与星火的整合，目前……还算顺利，只是在一些细节上需要进一步打磨。”他刻意避开了资金冻结的困境——在事情没有定论前，向更高层暴露项目风险，无异于自断后路。
赵鹏和孙丽丽心照不宣地附和着，会议室里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尴尬。宋晓倩安静地站在高志豪身后，指尖在平板电脑上快速滑动，似乎在记录着什么。
高志豪却像是没察觉到这份紧绷，他指着白板上的整合路径图，忽然话锋一转：“我看你们把江苏华高列为关键节点？这家企业我有点印象，去年好像因为设备抵押的事，和本地城商行闹过纠纷。”
李哲心中一凛。华高的设备抵押细节，连战略发展部也是昨天才摸清，高志豪怎么会知道？他刚想开口回应，却见高志豪摆了摆手，继续说道：“他们那套‘诺亚方舟-G7’设备，我前两年在德国参加行业展会时见过原型机。有意思的是，当时工程师提到过一个隐藏参数——釜体的瞬时耐压极限其实能到19mpa，只是为了保险起见，铭牌标注的是15mpa。”
“什么？！”赵鹏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这不可能！设备手册和第三方检测报告上都写着极限设计是15mpa！”
“手册是给常规操作看的。”高志豪微微一笑，示意宋晓倩调出一份文件，“宋秘书刚查到的，这是设备厂商的内部技术白皮书，针对特殊行业客户的定制款，确实有5%的安全冗余设计。不过这属于厂商机密，不会写入公开资料。”
宋晓倩将平板电脑转向众人，屏幕上赫然是一份德文技术文档的翻译件，其中一段用荧光笔标出：“……针对新能源催化剂合成场景，G7型号可承受≤19mpa瞬时压力，建议配合每季度专项维护使用……”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随后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吸气声。赵鹏抓过平板，手指几乎要戳穿屏幕，反复核对参数和厂商公章，额头上的青筋因激动而突突跳动：“这……这意味着设备根本不需要改造！只要调整操作规范和维护频率，就能满足星火的工艺要求！”
孙丽丽的抽泣声戛然而止，她猛地擦掉眼泪，抓起计算器重新敲打，原本陡峭下滑的现金流曲线，在新的参数下开始缓缓回升：“如果设备能用，收购溢价可以砍掉三千万！后续改造资金缺口直接归零！现金流模型……安全边际回来了！”
李哲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他看向高志豪，对方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些：“我分管法务时，处理过一起厂商与客户的设备纠纷，无意中见过这份白皮书。刚才听你们提到华高，突然想起这茬，让宋秘书查了一下，没想到还真对上了。”
这哪里是“突然想起”？分明是早有准备。李哲瞬间明白，高志豪的到访绝非偶然，他恐怕早就掌握了项目的困境，只是选择用这种方式抛出关键线索。
“高总，这份资料……”李哲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
“算是课题研讨的一点小收获吧。”高志豪摆摆手，话锋再次转向贷款冻结的事，“至于银行那边的举报信，我也略有耳闻。宋秘书，把昨天收到的那份文件给李总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