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志豪失魂落魄地回到车上，没有立刻发动。狭小的空间里，宋晓倩的泪眼、小女孩纯真的脸庞、王莹莹冰冷洞悉的眼神、念念无忧无虑的笑容……无数画面在他脑中疯狂交织、碰撞。王莹莹的警告如同紧箍咒——“想想你女儿，想想你的‘平衡’”。一旦他试图接触宋晓倩和孩子，被王莹莹察觉，那后果……他不敢深想。念念天真依赖的眼神，是他心底最柔软也最沉重的砝码。
可是，那个小女孩……如果她真的是他的骨血……他高志豪的女儿，正在某个他不知道的角落，过着没有父亲的生活？而他，却为了维持一个虚假的“平衡”，连确认的勇气都没有？
“懦夫！” 宋晓倩的控诉再次在耳边炸响。
高志豪猛地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发出刺耳的鸣笛声。他不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掌控一切的高总了。这两年，他在王莹莹无形的铁腕下，早已被驯化得谨小慎微，习惯了戴着面具生活。他习惯了权衡，习惯了妥协，习惯了在巨大的利益和情感的夹缝中求取那摇摇欲坠的“平衡”。
但此刻，这“平衡”显得如此可笑和虚伪！为了它，他牺牲了宋晓倩，牺牲了可怜的孩子，牺牲了自己的灵魂，活得像个没有温度的提线木偶，自己哪像一个拥有5千多人的董事长。那个小女孩的出现，像一把利刃，彻底捅破了这层自欺欺人的窗户纸。他不能再假装看不见，不能再龟缩在这个冰冷的堡垒里了！
他需要真相！他需要知道那个孩子是不是他的！
然而，如何接近真相？宋晓倩的态度已经表明，任何直接的接触都是徒劳的，甚至可能招致她更激烈的反应和毁灭性的报复。王莹莹无处不在的耳目，也让他如履薄冰。
高志豪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闭上布满血丝的眼睛。他需要一把钥匙，一把能绕开宋晓倩的警惕、又能避开王莹莹视线的钥匙。他需要一双眼睛，一双绝对可靠、绝对隐秘的眼睛。
一个名字浮现在他混乱的脑海中——赵磊。
赵磊是他的大学同学，曾经一起在底层打拼过，后来因家庭变故离开了商界，开了一家规模不大但口碑极佳的安保咨询公司，专门处理一些“灰色地带”的棘手问题，为人极其可靠，口风极严。最重要的是，赵磊欠他一个天大的人情，一个从未要求偿还的人情。
高志豪深吸一口气，拿出一个几乎从不使用的、没有任何公司和个人信息关联的备用手机。他手指有些颤抖，但还是坚定地拨通了那个尘封已久的号码。
电话响了几声被接起，一个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声音传来：“喂？”
“磊子，是我，志豪。” 高志豪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显然有些意外：“……志豪？稀客。听声音，你不太好？”
“是。” 高志豪没有寒暄，直入主题，声音压得极低，“我需要你帮忙，磊子。很重要，也很……危险。帮我查一个人，查她现在的住址，生活状况……还有，她身边的一个孩子，一岁多的小女孩，查清楚这个孩子的所有信息，尤其是……她的出生日期和生父情况。要快，要绝对保密，不能惊动任何人，尤其是……不能让我太太那边有任何察觉。”
他报出了宋晓倩的名字和最后消失的大致区域。
电话那头的赵磊再次沉默，时间更长。高志豪甚至能想象出对方在电话那头蹙眉思索的样子。这要求，明显触碰了个人隐私的底线，而且涉及到了高志豪的家庭核心秘密。
“志豪，” 赵磊的声音严肃起来，“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一旦开始，就没有回头路了。你确定要这么做？为了一个……女人和孩子？”
高志豪握紧了手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脑海中闪过宋晓倩绝望的眼神、小女孩纯真的脸庞，还有念念无忧无虑的笑容。巨大的矛盾和痛苦几乎将他撕裂。但最终，那个小女孩酷似念念幼时的模样，以及宋晓倩极力否认时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恐惧，压倒了一切。
他睁开眼，眼神里是破釜沉舟的决绝，声音嘶哑却无比清晰：
“磊子，我确定。这不是为了女人，是为了……一个可能存在的‘人’。我必须知道真相。那个可能，是我欠下的债，也是我……仅剩的，能抓住的‘真实’。帮我，算我求你。费用不是问题，规矩我懂，绝对保密。”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片刻，最终传来一声轻叹：“……明白了。地址和大致范围给我。记住，志豪，一旦我这边开始动作，就瞒不过有心人太久。你最好想清楚，知道真相后，你打算怎么做？你那个家……还能回得去吗？”
赵磊的问题像一把尖刀，再次刺中高志豪的要害。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心全是汗。怎么做？如果孩子真是他的，他该如何面对宋晓倩的恨？如何安置这个孩子？王莹莹知道后会掀起怎样的滔天巨浪？你女儿怎么办？
“……我不知道。”高志豪的声音充满了茫然和痛苦，“但如果不查清楚，我余生都不会安宁。磊子，先帮我找到她们，确认……那个孩子。”
“好。”赵磊不再多问，干脆利落地应下，“等我消息。你自己……保重。”
电话挂断，车厢内陷入死寂。高志豪将额头抵在冰冷的方向盘上，巨大的疲惫感和一种踏上不归路的悲凉感沉沉压下。
他启动了车子，缓缓驶离喧嚣的商场。后视镜里，那栋巨大的购物中心越来越远，仿佛也带走了他过去两年虚伪的平静。脚下的钢丝，在他拨通那个电话的瞬间，已经发出了令人心悸的、即将断裂的呻吟。
他不再是维持平衡的走钢丝者。他主动跳了下来，坠向一个未知的、可能粉身碎骨的深渊，只为了追寻一个渺茫的真相和一个可能存在的孩子。宋晓倩冰冷的警告和王莹莹洞悉的眼神，如同悬在他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可能落下。而赵磊的调查，就是点燃这场注定毁灭性风暴的第一颗火星。复合之路尚未开始，追寻真相的代价，已沉重得让他喘不过气。
赵磊的效率远超预期。三天后，高志豪收到了一封加密邮件，只有一个地址和几张模糊的照片——宋晓倩牵着一个小女孩的手，走进一栋老旧居民楼的背影。照片里的小女孩穿着鹅黄色的连衣裙，扎着两个羊角辫，正是商场里那个粉雕玉琢的孩子。附件里还有一行字：“孩子叫宋念安，一岁十个月，出生日期与你推算的时间线完全吻合。王莹莹那边暂无异动。”
“念安……”高志豪摩挲着屏幕上那个名字，眼眶瞬间发热。宋晓倩终究还是在孩子的名字里，藏了一个“念”字。他攥紧手机，指腹几乎要嵌进屏幕里，那个被他亏欠了两年的生命，原来一直以这样的方式存在着。
他没有立刻去找她。王莹莹的眼线像蛛网般遍布这座城市，他必须先切断所有可能的牵连。他以公司紧急事务为由，搬去了郊区的私人别墅，对外宣称要闭关处理项目，将王莹莹的试探和盘问一一挡回。深夜里，他反复看着那几张照片，想象着宋晓倩抱着孩子喂奶、哄睡的模样，心头的愧疚与日俱增。
一周后，高志豪换上最普通的夹克，开着一辆不起眼的二手车，出现在那栋居民楼下。午后的阳光透过梧桐树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他站在单元门口，心脏跳得像要撞碎肋骨——他既渴望见到她们，又害怕那句“滚远点”再次像冰锥扎进心里。
就在他犹豫时，单元门“咔嗒”一声开了。宋晓倩抱着宋念安走出来，孩子手里举着半块米饼，正咯咯地笑。看到高志豪的瞬间，宋晓倩脸上的笑容僵住，眼神骤然变得冰冷，下意识地将念安紧紧搂在怀里，转身就要往回走。
“晓倩！”高志豪快步上前，声音带着恳求，“我不是来打扰你们的，我只想……看看孩子。”
宋晓倩猛地回头，眼底翻涌着怒火：“高志豪，你听不懂人话吗？我再说一遍，她是我一个人的孩子，跟你没关系！”
“她叫念安，对吗？”高志豪的声音有些发颤，“宋念安。”
宋晓倩的瞳孔骤然收缩，像是被人戳中了最隐秘的心事。她抱紧孩子后退一步，声音因愤怒而发紧：“你调查我？高志豪，你还有完没完！”
“我只是想知道真相。”高志豪看着她怀里的念安，孩子正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打量他，那眼神清澈得像一汪泉水，“晓倩，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孩子。这两年你一个人带着她，一定吃了很多苦。我不求你原谅，但我想为你们做点什么，哪怕只是……远远看着。”
“不需要！”宋晓倩的声音陡然拔高，引得邻居探出头来。她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哀求般的决绝，“你走好不好？就当为了念安，别让她卷入这些肮脏事里。王莹莹是什么人，你比我清楚，一旦她知道念安的存在……”
“我不会让她伤害你们的。”高志豪打断她，眼神坚定，“我已经在和王莹莹谈离婚了。”
宋晓倩愣住了，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她上下打量着高志豪，眼神里充满怀疑：“离婚？你为了我和念安，愿意放弃高家的一切？高志豪，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天真了？”
“我不是天真，是醒悟。”高志豪的声音低沉而诚恳，“这两年我活在谎言里，以为维持平衡就能保护所有人，结果却把你推向了深渊。晓倩，我知道我欠你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但我想试试，用剩下的时间，做一个配得上念安父亲身份的人。”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布偶兔子，是他照着商场里念安盯着看的那只，亲手缝制的，针脚歪歪扭扭。“这是给念安的，我……”
话没说完，宋晓倩突然抱着孩子转身就走，脚步快得像是在逃离。高志豪没有追，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布偶兔子被他紧紧攥在手里，布料上沾着他的体温。
接下来的日子，高志豪没有再上门，只是每天早上悄悄在楼下放一束向日葵——宋晓倩以前最喜欢的花，然后开车去公司处理离婚事宜。王莹莹自然不会轻易放手，她先是以念念威胁，见高志豪态度坚决，又开始动用家族势力打压高志豪的公司。一时间，高志豪焦头烂额，却从未想过退缩。
半个月后的一个傍晚，高志豪处理完公司的烂摊子，疲惫地回到别墅，却在门口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宋晓倩抱着念安站在路灯下，孩子已经睡着了，小脑袋靠在她的肩上。
“你怎么来了？”高志豪又惊又喜。
宋晓倩的脸色依旧冷淡，却递给他一张纸：“这是念安的体检报告，医生说她有点缺钙。还有，她晚上总踢被子，得用那种带松紧的睡袋。”她顿了顿，声音有些不自然，“王莹莹派人去幼儿园打听念安了，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高志豪的心猛地一沉，随即涌上强烈的保护欲。他接过体检报告，指尖触到宋晓倩的手，两人都下意识地缩了一下。“别怕，我会处理。”他看着她眼底的疲惫和无助，轻声说，“今晚你们别回去了，住在这里吧，很安全。”
宋晓倩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这是两年来，他们第一次在同一个屋檐下相处。高志豪给她们收拾出客房，又笨拙地给念安冲了奶粉。当他抱着喝饱奶的孩子，看着她在怀里安睡时，一种从未有过的柔软和坚定涌上心头。
“她很像你。”宋晓倩站在门口，轻声说。
高志豪抬头看她，灯光勾勒出她清瘦的轮廓，眼底的冰霜似乎融化了一丝。“也像你。”他小心翼翼地把念安放进婴儿床，“晓倩，对不起。当年我太懦弱，让你受了那么多苦。”
宋晓倩别过脸，肩膀微微颤抖：“别说了……都过去了。”
“过不去的。”高志豪走到她面前，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那些伤害是真的，我的愧疚也是真的。但我想重新开始，为了你，也为了念安。我们……能不能试试？”
宋晓倩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地板上，也砸在高志豪的心上。“你以为一句对不起就够了吗？”她哽咽着，“我一个人在国外做手术的时候，你在陪王莹莹；我抱着发高烧的念安在医院排队的时候，你在给念念开生日派对。高志豪，我们之间隔着的不是两年，是一条人命，是无数个我撑不下去的夜晚！”
“我知道。”高志豪伸手想抱她，却被她躲开。他没有再强求，只是红着眼眶说：“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以后所有的事情，我们一起面对。王莹莹那边，我会彻底解决；念安的成长，我不会再缺席。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宋晓倩没有回答，只是转身走进客房，关上了门。
那一晚，高志豪在客厅坐了整夜。他知道，复合之路注定漫长而艰难，那些伤痕需要时间来抚平。但他有耐心，也有决心。
第二天早上，高志豪被一阵咿咿呀呀的声音吵醒。他走进客厅，看到宋晓倩在厨房做饭，念安坐在婴儿车里，手里拿着那只歪歪扭扭的布偶兔子，正对着他笑。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将母女俩的身影镀上一层温暖的金光。
宋晓倩回头看了他一眼，嘴角似乎有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还愣着干什么？过来帮忙端碗。”
高志豪快步走过去，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但裂痕之上，终究已经照进了微光。未来的路或许仍有风雨，但只要他们三个在一起，就有了面对一切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