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内的空气瞬间凝固。高志豪靠回宽大的皮椅,双手交叉置于腹前,眼神深邃如渊,仿若无波的古井。孙丽丽则适时地低下头,双手紧张地绞着裙摆,恰到好处地扮演着一个等待审判、惊魂未定的角色。王雪和她的助理正襟危坐,目光落在门口,带着职业性的探究。
“笃笃笃。”毕玉芬的敲门声短促有力,透着一种掌控局势的自信。
“进。”
门被推开。毕玉芬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显然是一路小跑回来的,呼吸略显急促,但眼神却异常明亮,甚至可以说是灼热。她手里紧紧抱着一个厚厚的蓝色文件夹和一个密封的透明文件袋,里面能清晰地看到各种单据和纸张。最引人注目的是她另一只手上拿着的一个小巧却异常坚固的银色保险箱,显然刚从保险柜里取出。
她的目光首先扫过坐在沙发上的法务部人员,没有丝毫意外,仿佛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然后,她的视线如同探照灯般,精准地锁定在垂首站在窗边的孙丽丽身上,那眼神锐利如刀,充满了胜券在握的审视和即将揭穿伪装的快意。最后,她才转向办公桌后的高志豪,微微挺直了脊背,声音清晰而平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亢奋:
“高总,所有您要求的原件都在这里了。报销单、新凭证、刘副总签批的所有流程记录原件,包括电子流程的打印件和签名扫描件。还有……”她特意加重了语气,扬了扬那个银色保险箱,“蒋会计重新核算的完整报告初稿和分析结论,也在这里面。请过目。”
清脆的放置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那堆文件,尤其是那个银色的保险箱,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了房间的正中心,也压在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头。
风暴的核心,在这一刻,汇聚于此。高志豪的目光缓缓扫过桌面上的“证据”,最后落在毕玉芬那张因为激动和某种使命感而微微泛红的脸上。
他伸出了手,指尖离那个银色的保险箱只有一寸之遥,声音低沉而听不出任何情绪:
“很好。毕总监,效率很高。现在,让我们看看,这些资料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高志豪的手指并未立刻触碰那冰凉的金属表面,而是悬停在空中,仿佛在感受那保险箱内蕴藏的强大能量,又或是在给房间内紧绷的神经再施加一分压力。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只有毕玉芬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车流声。
他的目光从保险箱上移开,锐利如鹰隼,再次扫过毕玉芬那张因亢奋而发亮的脸庞,然后缓缓转向窗边那个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
“孙丽丽,”高志豪的声音不高,却像惊雷一样在寂静中轰然炸开,“抬起头来。”
孙丽丽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缓缓抬起了头。她的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嘴唇紧抿着,眼神里交织着恐惧、不甘和一丝绝望,但在与高志豪目光接触的瞬间,她强行挺直了脊背,透出一种近乎悲壮的倔强。她没有看毕玉芬,也没有看法务部的人,只是死死地盯着高志豪。
毕玉芬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带着胜利者的姿态。她向前一步,几乎是指点江山般说道:“高总,所有证据链都清晰完整。王主任的新凭证证明了原始报销单据存在严重虚报;刘副总签批的流程记录显示流程存在明显违规跳跃,绕过关键审核节点;而蒋会计这份重新核算的报告初稿,”她再次点了点那个银色保险箱。
高志豪的手指悬在银色保险箱上方,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结成冰。毕玉芬盯着他指尖的细微动作,后颈突然渗出一层冷汗——方才那声若有似无的轻笑,像根细针戳破了她构建的必胜幻象。
“啪嗒。”高志豪突然按下桌角的隐藏按钮,墙面嵌入式显示屏缓缓降下,蓝光映出他镜片后的冷光:“王律师,把刘副总签批的流程记录投到大屏上。”
毕玉芬瞳孔骤缩。那叠文件她亲自核对过三遍,电子水印与档案室存根完全吻合。但当扫描件投映在屏幕上时,她忽然发现签名栏的墨色晕染边缘,竟有一丝极淡的洇痕——那是速干墨水遇水才会出现的特征。
“毕总监,”高志豪用激光笔圈出签名右下角的微小褶皱,“你知道集团规定,重要文件必须用‘英雄100’钢笔签署吧?”他从笔筒里抽出同款钢笔,笔尖在A4纸上划出流畅的蓝黑色墨迹,“而刘副总的签名……”
话音未落,显示屏突然切换画面。新投映的文档来自人事档案系统,二十份不同年份的签名样本在屏幕上排列成矩阵。毕玉芬猛地后退半步——那些真迹的运笔弧度,与她手中“原件”的签名拐点,竟有三处微妙差异!
“这不可能!”她踉跄着扶住桌沿,视线扫过孙丽丽。此刻对方正用纸巾轻拭眼角,珊瑚色指甲却在纸巾上掐出细密的褶皱。
高志豪没有理会她的失态,反而转向法务部:“王律师,把蒋会计报告里的资金流向数据,和新加坡子公司今早刚传回的银行流水比对。”
大屏再次切换,两组数据以毫秒为单位刷新。毕玉芬看着屏幕上逐渐变红的异常数值,耳边响起三个月前高志豪摔报表时的怒吼:“你连汇率波动造成的账目偏差都算不清?”此刻她终于明白,那笔被红笔圈出的“关键数据”,根本是高志豪故意留下的诱饵。
“还有这份‘异常报销单’。”高志豪从保险箱底层抽出毕玉芬压在最下面的单据,对着光源轻晃,“孙经理的签名用了防扫描变色油墨,而你保险柜的紫外线防潮灯……”他指了指毕玉芬办公室方向,“恰好能让这种油墨在七十二小时内褪色。”
孙丽丽突然低低地啜泣起来:“毕总监,我上周提醒过你保险柜该检修了……”她抬起泪眼,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你非说审计部的资料必须用旧保险柜存放。”
毕玉芬的视线猛地投向门口。两名保安不知何时已走进来,腰间对讲机正发出微弱的电流声。她想起今早蒋会计交报告时欲言又止的神情,想起技术部王主任提供凭证时那过于殷勤的态度——原来从新加坡子公司现金流异常被“发现”的那一刻起,她就掉进了精心编织的罗网。
“高总,”她强迫自己站直,声音却抑制不住地发颤,“就算签名和数据有出入,孙丽丽绕开您特批经费也是事实!”
“哦?”高志豪按下另一个按钮,显示屏出现刘胜利与私募基金法人代表的合照,“这位孙姓法人,是孙志刚副总的远房侄子。而刘副总上周接触的‘紧急公关项目’,实际是在转移并购案的风险准备金。”他将一份烫金聘书甩在桌上,“毕总监,你保险柜里那份‘孙丽丽异常签名’的单据,抬头写的是‘百金贵集团战略发展部’——可战略部早在半年前就归我直管了。”
毕玉芬的目光落在聘书上的日期——正是她收到异常报销单的第二天。原来孙丽丽调走刘副总的人事档案,是为了替换签名样本;原来高志豪明知资金流向异常却按兵不动,是在等她把刘胜利和孙志刚的关联证据“查”出来。
“保安,”高志豪站起身,西装袖口露出定制腕表的冷光,“送毕总监去休息室‘冷静’一下。王律师,把这些‘证据’封存,特别标注:毕玉芬涉嫌伪造文件、恶意构陷高管。”
当冰冷的手铐扣上手腕时,毕玉芬忽然笑了起来。她看着孙丽丽上前搀扶高志豪,两人袖口露出同款袖扣——那是去年股东大会上,高志豪送给“最佳团队”成员的纪念品。
“高总真是好手段,”她被保安架着向外走,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回荡,“用我当刀,既清了刘孙两派的爪牙,又把并购案的财务漏洞推得一干二净。”
走廊尽头的鎏金壁灯突然闪烁了一下。毕玉芬透过玻璃幕墙看见孙志刚的车驶出地下车库,后座隐约坐着个戴礼帽的男人。她忽然想起保险柜最底层那份未被高志豪发现的加密U盘——里面存着三年前百金贵海外投资时,高志豪与某东南亚财团的资金往来记录。
“等等,”她猛地挣开保安,转身看向高志豪,“你以为真的万无一失吗?”
高志豪正在翻看孙丽丽递来的手机,屏幕上是邵秘书刚发来的消息:“刘胜利已抵达私募基金办公室,孙志刚正在签署股权转让协议。”听到毕玉芬的话,他头也不抬地挥了挥手:“把她带走。”
就在保安再次上前时,毕玉芬突然从发髻里扯下一根珍珠发卡,用力掷向大屏!发卡精准地击碎了显示银行流水的区域,露出后面暗藏的维修通道。
“高志豪,”她的笑声混着玻璃碎裂声,异常刺耳,“你算到了签名,算到了资金,却没算到——我早就把所有证据备份,发给了审计署的匿名邮箱。”
话音未落,她已钻进狭窄的通道。高志豪猛地抬头,看见毕玉芬消失前,朝他举起了那枚带血的珍珠发卡——卡针上挂着半片撕碎的热敏纸,隐约能看见“审计署专项调查组”的字样。
办公室里死一般寂静。孙丽丽的手还停在半空,珊瑚色指甲油在蓝光下泛着诡异的光。高志豪缓缓摘下眼镜,用手帕擦拭镜片上的指纹,指腹却在微微发抖。
“通知技术部,”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立刻封锁所有内网端口。孙丽丽,你去处理掉那个U盘。”
当孙丽丽踩着高跟鞋冲进毕玉芬办公室时,保险柜的门大开着。除了底层那道被强行撬开的暗格,里面空无一物。墙上的电子日历显示着今天的日期——2018年6月26日。而在日历下方的便签纸上,用红笔写着一行小字:
“圆滑的人擅于织网,却忘了蛛网最怕穿堂风。”
楼下传来刺耳的警笛声。孙丽丽透过百叶窗看见三辆印着“审计署”字样的黑色轿车驶入园区,为首的车上,坐着她今早还在文件里见过的那位特派员。
她转身想跑,却看见高志豪站在门口,手里捏着她的手机——屏幕上正显示着一条发送失败的消息,收件人地址赫然是“审计署专项调查组@gov.cn”。
“高总,我……”孙丽丽的声音戛然而止。高志豪将手机塞进她手里,同时把一份早已准备好的辞职报告拍在桌上。报告末尾的“本人确认”处,已经签好了她的名字——用的正是那支“英雄100”钢笔。
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高志豪最后看了一眼窗外的警灯,整理了一下领带,脸上重新挂起那副大型猫科动物般的笑意。当审计人员推开门时,他正“震惊”地看着孙丽丽:“你……你怎么能做这种事?”
孙丽丽看着那份签名,又看了看高志豪镜片后冰冷的眼神,忽然明白了什么。她慢慢拿起笔,在辞职报告上按下指印,珊瑚色的指甲在雪白的纸张上留下一个模糊的红印,像一滴凝固的血。
而在百金贵集团顶楼的储藏室里,毕玉芬透过通风口看着楼下的闹剧,从内衣夹层里取出那个防水U盘。U盘上贴着一张小小的标签,上面写着:“给真正需要它的人——刘副总敬赠”。
窗外的暮色彻底沉了下来,城市的霓虹在雨幕中晕染成一片迷离的光海。毕玉芬摸了摸口袋里那枚缺了一角的珍珠发卡,转身消失在黑暗的管道中。她知道,这场以“圆滑”为名的狩猎游戏,才刚刚进入真正的猎杀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