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处理好这些,韩煜远再坐下时,演奏已经到了安可阶段。
那位乐团的灵魂人物,已经病入膏肓的老头已经站不住了。
他坐在轮椅上,向所有人致歉。
他犹豫着想要下去,但张洋和谢兆一起阻止了他。
莫思思找来了个话筒,她对观众们说:“谢谢各位,今天可能是我们乐团最后一次演出了。希望大家能够理解,我们的指挥接下来会坐在轮椅上指挥完我们安可曲。”
台下观众窸窸窣窣不知道在交谈什么,但都回应了稀稀拉拉的掌声。
今天来的人多少懂一些音乐,他们觉得今天这场公益演出不错。
比某些收费的小型演奏会还好一些。
挺有诚意。
指挥的老头年纪很大了,上台的时候是用轮椅推上去的,站了这么久站不住了很正常。
现在坐在轮椅上继续指挥,也非常能理解。
于是,云朵再次得到了那个拍肩的暗号。
她看不见,他们跟她使不了眼色,来回来去的只能拍肩。
好的。
云朵点点头。
知道了,一切照旧。
云朵抿着唇,唇角轻轻的勾起来。
韩煜远手里的屏幕上,是一个大大的云朵。
安茗很懂得他要什么,镜头始终锁在云朵的身上,因此他没有错过云朵这个狡黠的笑容。
很狡黠。
像一个藏不住事情的小狐狸。
所以,也很可爱。
韩煜远侧坐着,抚了抚屏幕里云朵的唇。
安可曲——康康舞曲。
开始得很正常,非常正常。
韩煜远小时候捏着鼻子参加乐团的时候,这首曲子被演奏过很多次。
他恶心这首曲子的次数最多,熟悉得不得了。
这首曲子奏响的时候非常正常,直到,云朵的提琴默默拉出了第一次加速。
然后,整个弦乐全部进入了加速。
就像一汪平静的水潭,突然卷起了一个小小的涡旋。
韩煜远盯着屏幕,他看到云朵抿唇的隐隐笑容。
所以,不是失误。
这个将整个乐团带入加速的提琴音,不是失误。
几秒后,安茗收到了韩煜远的消息。
他破天荒的要求安茗拉远镜头,他要看看云朵身边所有人的情况。
韩煜远要看,那群被他蔑视的歪瓜裂枣的乐团,所有人在进入旋涡后的反应。
第二次加速的,是定音鼓和镲。
在弦乐所有进入加速旋涡后,定音鼓和镲开始了他们的火上浇油。
接着,长号进入加速。
长号加速的时候,现场一些经常听演奏会的观众,开始发现问题了。
韩煜慎听见周围的窃窃私语,他们说:“完蛋了,长号抢拍。”
康康舞曲本来就不慢,长号开始抢拍就意味着接下来会是一场灾难。
韩煜慎不是很懂音乐,但他也隐隐觉得这首偶尔会听到的旋律好像是有点快了。
但他觉得应该不是灾难。
因为,他看见了云朵憋着一脸的笑。
她身边的那位张洋,也抿着唇,在笑。
还有谢兆,也在笑。
如果是灾难,他们应该不会是这个反应。
拿着手机的韩煜远开始乐不可支。
天哪,太好笑了。
从长号开始,被一再加速的康康舞曲像是一辆被组装上路的老旧货车被迫加速。
行走之间叮叮当当,每一个零件都在努力抢拍,根本停不下来。
所有打击乐器都狂躁起来,每一个鼓点都像是写着:反正这样了,咱一个也别活,全死,全部团灭。
然后,乐不可支的韩煜远看见那位年迈的坐在轮椅上的指挥,开始他抢救无效的破罐子破摔。
全员至此全部进入加速跑道,全场起飞。
最可怜的是管乐,因为起飞的节拍开始全体面红耳赤,几位长号看起来像是马上要力竭身亡,长笛那几位眉头紧锁,小脸红紫红紫。
看不懂的韩煜慎都笑了,因为他第一次看见大提琴也能拉出残影来。
全体观众全部都在omG。
看了一个多小时的几乎没有任何失误的古典乐演奏后,他们居然亲眼见证了一起团灭惨案。
但是,可能是因为所有人的技术都不错,即使这辆老旧货车叮叮当当的起飞了,它也依然没有散架。
乐团所有人都憋着笑,云朵的狡黠最明显最张扬,其中应该夹杂着她对自己技术的满意。
韩煜远笑死了。
很满意吧,加速就是从她开始的。
难怪每个人都给她拍一下。
台上所有人都在笑,只有最可怜的管乐没嘴笑。
所以钟叔和全场的所有观众就都明白了,这好像不是失误。
正常2分10秒的康康舞曲,不到1分30秒演奏完毕。
演奏完毕之前,所有人都仿佛看见了弦乐们琴弓上的火星子。
指挥棒落下的那一刻,台上台下所有人都深深呼了一口气,然后所有人都开始爆笑起来。
严肃、认真、优雅的演奏厅里,爆发出了轰鸣的笑声和雷鸣的掌声。
但已经看出来是故意了,钟叔依然非常迷惑。
这是为什么?
安可完毕,是散场时间,观众们都没有走,他们也想知道,明明可以完美的表演,为什么最后整了这么个死出。
谢兆没想到今天会来这么多观众,然后,一般来参加公益演奏会的观众音乐素养不是特别高,来就看个热闹,中途会退场大半,结束的时候又会走一部分,基本上安可曲完了就没剩几个人了。
他准备了好多深情的话,但现在场面有点热,人有点多,他有点说不出来。
张洋看他拿着话筒半天不说话,于是在旁边嘀咕:“我来我来,我先。”
他先感谢钟叔的收留,再感谢所有被生活压弯脊梁的人,还愿意花费自己的时间聚集在一起。
加速的康康舞曲,代表着人生总会驶入不可控中。但没有关系。
因为喜欢这件事情,即使开始不可控了,他们也会努力跟随着节奏,将一切做到最好。
所以钟叔可以放心的,即使乐团不在了,他们仍然会努力的热爱着音乐。
谢兆说:“对。”
他话那么多,现在只说一个对。
然后就把话筒递给了云朵。
接过话筒的云朵:“不关我的事啊,这事情他们之前就已经商量好的。”
这是为什么张洋会找她的原因。
首席离开了,失去了加速最重要的起跑信号。
张洋会找云朵,因为她技术够好,还性格跳脱。不拘泥于古典乐曲的框架,斗琴的时候琴音都能非常稳。
只有两天的磨合期,除了技术,云朵在性格上也最有可能接受这样的演奏。
云朵最后说了句:“就是他们确实欠之前那小区的住户们一个道歉。”
被加速到炸裂,差点掀翻音乐厅天花板的康康舞曲,的确对得起全小区要把他们轰走的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