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下来,书院的灯一盏接一盏灭了。林昭没回房,站在西廊尽头的暗处,看着阿福快步走来。
“人出墙了。”阿福压低声音,“两个都走了,往城南方向去,脚步不急,像是知道没人追。”
林昭点头。“让他们走。你带四个人,按我说的路线提前布防。老柴房、废磨坊、桥下洞,三个点都盯住。别穿书院服,扮成挑水的、扫院子的,动静要小。”
“是。”阿福转身要走。
“等等。”林昭从袖里抽出一张纸条,“这是他们留下的蜡丸印文,你拿去比对。如果看到谁用这个戳记,立刻记下模样,不要动。”
阿福接过纸条,折好塞进鞋底,身影很快融进黑里。
林昭没动。他知道这一晚不会太平。谣言能传得这么准,背后一定有人在递消息。现在放两个人走,就是想看他们找谁。
他转身进了议事厅,桌上摊着书院周边三里的手绘图。油灯照着几处红圈,都是可能藏人的地方。他盯着“废磨坊”那一点,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
——那里以前是张府的产业,荒了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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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刚过,磨坊外的枯树后闪出一个人影。灰袍,低头,手里捏着半截炭笔。他在墙根摸出一块松砖,把一张纸条塞进去,又把砖推回去。
他刚直起身,脖子就挨上了一根麻绳。
阿福从柴堆后扑出来,身后三人围上。灰袍人挣扎,被按在地上。阿福掰开他手指,捡起掉落的炭笔,在他怀里搜出一个蜡丸。
“带回去。”阿福说,“别吵醒附近人家。”
五更前,议事厅地窖亮着灯。灰袍人跪在地上,嘴闭得死紧。
“叫什么名字?”阿福问。
不答。
“你是哪家的跑腿?谁让你送信?”
还是不答。
阿福不急。他让人拿来一碗热粥,放在那人面前。“吃不吃随你。但我要告诉你,你踩的是书院的地,碰的是书院的人。林先生没让我们打你,已经是给你活路。”
那人抬头看了眼门口。
“别看了,门关了。”阿福说,“外面有四个兄弟守着。你现在不说,等天亮,秦指挥使的人就来了。他是锦衣卫,办案不管你是奴是民。”
灰袍人脸色变了。
阿福继续说:“我知道你不是主事的。你只是拿钱办事。但你拿的钱,是从谁手里接的?”
那人终于开口:“……每月三钱银子,有人放在我家灶台。”
“谁?”
“不知道。我只见过一次,蒙着脸。”
阿福摇头。“这话说出去没人信。你再想想。”
他让人把人押下去,自己拿着蜡丸去找林昭。
林昭正在翻一本旧名册。听到脚步声抬头。“怎么样?”
“嘴硬,但怕官。”阿福把蜡丸递过去,“这是在他身上搜的,和你说的那个印文一样。”
林昭接过,对着灯照了照。“王七的私印。以前张元亨家管账的奴才,十年前在贡院外撕过榜单,被衙门记了黑档。”
“要不要报官抓他?”
“不急。”林昭放下蜡丸,“先查他儿子在哪。”
“他还有儿子?”
“有。去年冬天,有人见他在城南私牢外送饭。那种地方不收普通犯人,只关‘不能见光’的。你让柳三爷帮忙打听,看能不能查到账本。”
阿福点头出去。
林昭吹灭灯,坐回椅子里。他知道这种事不能快。快了容易打草惊蛇。王七背后一定还有人,不然一个贬官的旧仆,哪来的钱养线人、租据点?
他要等证据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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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阿福带回一叠纸。
“查到了。”他把纸拍在桌上,“城南私牢是前礼部侍郎赵家的产业,专门关那些散播反书院言论的。里面关了八个人,有一个是王七的儿子。”
林昭翻看记录。“汇款呢?”
“西北道有三笔匿名银两,每次五十两,经万通钱庄中转。笔迹比对过了,和张元亨以前的幕僚周秉文写的公文一样。”
林昭合上本子。“够了。”
他当场写信,密封后交给阿福。“送去宫里,走锦衣卫密道。信里写了所有证据,还有一句:这不是报复,是防乱根再生。”
阿福连夜出发。
第三天天没亮,秦枭带着十二个飞骑冲进城南私牢。火把照亮地窖,铁链声哗啦作响。八个被囚的人被救出,其中一人瘦得只剩皮包骨,正是王七之子。
现场搜出大量伪造文书,还有未寄出的信。一封写着:“待林昭离院,纵火焚书,嫁祸流民。”
秦枭把信揣进怀里,带队返回书院。
林昭在门口等着。
“人抓了。”秦枭说,“王七跑了,但在东市被抓回来。其他联络点也清了。”
林昭点头。“辛苦。”
“你要怎么处理?”
“交官府审。主谋定罪,下面被哄骗的,放了就行。”
秦枭看了他一眼。“你不怕他们再回来?”
“怕也没用。只要做的事对得起百姓,他们掀不起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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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后,朝廷批文下来。王七依律充军三千里,其余从犯遣返原籍,西北道涉案官员停职待查。私牢查封,八名受害者由户部发安家银。
林昭让人把所有证据抄了三份。一份送进宫,一份锁进书院密室,最后一份当众烧了。
阿福站在旁边问:“为什么不全留着?”
“留一份就够了。”林昭说,“烧掉是告诉别人,我们不搞株连。做事要有底线。”
阿福没再问。
那天晚上,林昭去了书院密室。铁门打开,他把最后一卷宗放进匣子,盖上封条。
他站了一会儿,转身走出来。
阿福正在封密道入口。砖一块块砌上去,水泥抹平。他满头是汗,但眼睛亮着。
“以后只有你知道怎么进来?”林昭问。
“嗯。”阿福点头,“除了您,没人能开。”
林昭嗯了一声,走向讲学堂。
路上遇到几个学生提着灯笼走来。见到他,停下问好。
“先生还没睡?”
“刚忙完。”林昭说,“你们呢?”
“做模型做到现在,差一步就装好了。”
“什么模型?”
“排水沟的坡度演示器,明天上课用。”
林昭笑了笑。“好好做。”
学生走后,他抬头看了眼天。星星很亮。
他知道接下来会安静一阵。
书院还在,人还在,课还能上。
这就够了。
第二天清晨,李石头在讲堂前摆好木架,把新做的演示器放上去。旁边贴着一张纸,写着“三比一百,雨季不积水”。
学生们围上来,伸手摸齿轮,看水流方向。
阿福路过,看了一眼,笑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放进讲学堂最下层的抽屉,锁好。
钥匙转了三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