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书院的门就开了。
林昭站在讲堂门口,看着学生们一个个走进来。他们手里拿着笔墨本子,脸上带着期待。有人低头翻书,有人小声讨论昨天没弄懂的问题。一个男孩指着图纸问同伴:“你说这齿轮要是换成铁的,能撑多久?”另一个摇头:“先试试木头的,老师说了,材料要一步步来。”
林昭没说话,只是笑了笑。
他转身进了院子,苏晚晴已经在女学堂那边忙活了。几个女孩围在药柜前,认药材。白芷教她们怎么分辨陈皮和青皮,一个小丫头举起两片干叶子,认真地说:“这个皱的是老的,那个平的是新的。”苏晚晴点头,给她记了一分工分。
这时,阿福跑过来,说有位游学的先生到了门口,要进来看课。
“姓赵,叫赵元修,说是从北方来的,听说咱们这儿开新课,特地绕路来看看。”
林昭点头:“让他登记一下,按规矩办。”
阿福应了一声就走。
林昭没多想,这种事最近多了。自从课程改了,外村的人常带着孩子来旁听,有些是真想学,有些是来看热闹。但他不怕看,越多人看,就越说明这事能成。
过了一会儿,那人进来了。
穿一身素布长衫,鞋上沾着泥,像是走了远路。他不急不躁,在门房那儿认真写了名字,还问了一句:“我能听一整天吗?”
门房看他态度诚恳,回头问林昭。
林昭说:“只要不打扰学生,随便听。”
那人道了谢,自己找了后排的位置坐下。
第一堂是机关课,墨玄的徒弟主讲。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走上前,手里端着个木头做的翻水车模型。他站稳了,开口就说:“这是我跟三个同学一起做的,用了杠杆原理,省力七成。”
他说完,把模型放在桌上,倒了杯水进去演示。水流带动轮子转,底下接水的小盆慢慢满了。
“我们已经在三村试过实物,每天能浇五亩地。”他又拿出一张图,“这是引渠设计,坡度是百分之一,靠自然流就行。”
后排那人听得专注,身子微微前倾。等演示完,他举手问:“你这图是谁教的?”
少年答:“林先生讲过地形测绘,墨师傅教结构,我们自己算的尺寸。”
那人点点头,没再问。
第二堂是医卫课,搬到院子里上了。天气暖了,适合讲春季防疫。白芷站在前面,身后摆着几味草药。她让两个女童上来包扎假人手臂,动作利落,一圈绷带打结,干净利落。
“你们怎么学会的?”那人突然又问。
一个小女孩抬头说:“上个月村里发瘟,我娘发烧,我照着课本擦身、喂药,三天就好了。后来我就报名了。”
周围人都笑了。
那人也笑了,低声说:“好。”
中午吃饭的时候,他还在。
食堂里摆了几张长桌,饭菜是糙米粥、咸菜、豆饼,每人一碗热汤。林昭坐到学生中间,端着碗边吃边聊。有个男孩问他:“先生,以后能不能教我们造马车?”林昭说:“能,但得先把轮轴力学搞明白。”
那人端着饭碗,站在边上看了很久。
最后他在林昭旁边坐下,两人一起吃了顿饭。期间聊了几句,都是些寻常话。比如“你们每天都这样?”“是。”“累吗?”“累,但有用。”
那人听完,只说了一个字:“值。”
下午是自由研讨时间。一群孩子围在廊下,传看一本手绘的《机关图谱》。那是高年级学生自己编的,里面有各种设想:带排水沟的教室、用太阳晒干粮食的棚子、双轨推车运料道。
那人一页页翻,越看越慢。
最后他抬头问林昭:“这些想法,真是学生自己想的?”
林昭说:“他们学了基础,就会开始想更大的事。我不压他们的脑子。”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我在别的书院没见过这样的。”
“因为别的书院只教背书。”林昭说,“我们教的是解决问题。”
那人没反驳。
他站起来,走到黑板前,看见上面写着一行字:
“让一家人吃饱饭,就是最大的道理。”
他盯着那句话看了很久。
然后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写了八个字,折好递给林昭:“你要是有一天撑不住了,看看这个。”
林昭接过,没打开。
那人转身走了。
门口停着一辆普通马车,没有旗号,也没有随从。他上去之前回头看了眼书院的大门,轻轻说了句:“器载道,学为民,可兴也。”
车走了。
林昭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那张纸。
他不知道那人是谁,但他知道,这八个字说得准。
他把纸小心收进怀里,转身回讲堂。
学生们还在讨论那个双轨车道的设计。
“要是用石头铺底呢?”一个男孩说。
“更稳,但费工。”另一个答。
“那就分段修,先通主路。”
林昭走过去,拿起粉笔,在黑板上画了个示意图。
“你们说得对。可以从最紧要的地方开始。”
他写完最后一笔,听见外面传来一阵马蹄声。
声音很轻,像是刻意放慢了。
他没回头。
粉笔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