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福在门外等着,林昭握笔的手停了一下。他没有抬头,只是把墨磨得更匀了些。
柳三爷来了,是冲着石灰的事来的。他知道的不多,但猜得不少。这种人不能瞒,也不能全说。
林昭放下笔,起身走出书房。
前厅里,柳三爷正喝茶。见林昭进来,他放下杯子,开门见山:“林先生,我听说车队遇劫,乡勇帮忙夺回来了?”
“是。”林昭坐下,“多亏了附近几个村的青壮,连夜追到槐树坳。”
“哦?”柳三爷眯眼,“那地方偏得很,他们怎么知道建材藏那儿?”
“有人看见盗匪往山里搬东西。”
“巧啊。”柳三爷笑了笑,“我也听说,那些人穿的是云鹤布,禁用料子。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拿到的。”
林昭不接话。
柳三爷往前倾身:“林兄,咱们合作这么久,我知道你做事稳。可这次的事,背后有人动刀。你不查到底,下次来就不止是石灰了。”
“我在查。”
“有线索?”
“有。”林昭看着他,“但不够用。”
柳三爷懂了。这种事,差一步都动不了手。他喝了口茶:“那你打算怎么办?等?”
“不。”林昭摇头,“我要让他们再动手一次。”
柳三爷一愣,随即笑了:“你是想……引蛇出洞?”
“对。”
“你要放饵?放什么?”
“他们上次没抢钱,说明图的不是财。”林昭说,“他们怕的是书院成气候,尤其是女子班。所以,我就拿这个当饵。”
柳三爷眼睛亮了:“你想造个假消息?”
“三天后,我会让人传出去,书院新购了一批南洋坚木和精铁构件,专供女子班机关课室使用。这些材料贵重,运输路线会经过槐树坳旧道——就是上次出事的地方。”
“防卫呢?”
“表面松懈,实际埋伏。”林昭说,“阿福带义勇营的人守在周边,只等贼人出手,当场拿下。”
柳三爷听完,拍桌:“妙!这一招狠!他们要是不动,说明背后没人;要是动了,那就是自投罗网!”
“但我一个人拿不准。”林昭说,“这事太大,得有人帮我参详。”
话音刚落,院外传来脚步声。
苏晚晴到了。她骑马回来,风尘未洗,直接进了门。
“我听阿福说了。”她站定,“你准备设局?”
“嗯。”
“我赞成。”她说得干脆,“敌人不敢明着来,就只能靠阴招。我们反过来利用他们的小心思,逼他们犯错。”
“具体怎么传消息?”林昭问。
“市井最乱,也最灵通。”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周夫子拄着拐杖走进来。他年纪大了,走路慢,但眼神清明。
“消息要一层层传。”他说,“先让工坊的工匠说给家人,家人去茶馆酒肆讲;再让小贩在集市上议论;最后自然有人把话送到国子监耳朵里。”
“而且要说清楚,这批货特别重要。”苏晚晴补充,“关系到女子班能不能按时开学。”
“还要提一句,”周夫子冷笑,“‘这次护送人手不多,书院经费紧张’。”
林昭点头:“好。那就这么办。”
三人围坐,开始细化计划。
时间定在三日后午时,车队从东门入城,走槐树坳旧道,目的地是书院西角库房。这条路线偏僻,两侧林密,最适合动手。
车队由两辆牛车组成,外表看装得满满当当,其实里面是空箱压重,真正的贵重物资根本不会上路。
阿福负责调度义勇营,在沿途设三处埋伏点。一处在坳口高地,监视来路;一处在岔路口,切断退路;最后一处在库房后巷,包抄围堵。
行动信号是机关哨鹰低飞盘旋三次。这是墨玄设计的暗号,普通人看不懂,但埋伏的人认得。
“抓人之后怎么办?”周夫子问。
“当场搜身。”林昭说,“找有没有带国子监的信物、文书、印章。如果有,就是铁证。”
“万一他们还是推给下人?”苏晚晴说。
“那就逼他们亲口承认。”林昭说,“我们可以安排人在附近藏身,录下他们说话。”
“录音竹筒?”柳三爷问。
“对。”林昭点头,“白芷大夫那儿有现成的,能录半刻钟的话。”
“够了。”苏晚晴说,“只要有一句提到‘上头交代’‘祭酒府吩咐’,就能咬住张元亨。”
“还有一点。”周夫子提醒,“你们别忘了,陈姓书办还在地窖关着。他要是被灭口,我们就少了活口。”
“我已经想过。”林昭说,“今晚就把他人转移,换个地方关。除了我和阿福,谁也不知道。”
“稳妥。”柳三爷竖起大拇指,“这一套下来,天衣无缝。”
计划定下,各自分头行动。
苏晚晴立刻出发,去找西北勘测队的老部下,调人手回城。这些人打过仗,守纪律,适合执行伏击任务。
周夫子回城南书院,召集几个信得过的老生,让他们以“采风”为名,去各处茶馆酒楼散播消息。
柳三爷则去联络商行伙计,在送货时有意无意提起“林大人新买了南洋好木,专给女娃做课桌”。
林昭自己也没闲着。
傍晚时分,他亲自修改了招工告示。在“建材齐全”后面加了一句:“新购南洋坚木,专供女学机关工坊”。
然后命人把告示抄写五份,分别贴在城东五大坊市门口。
干完这些,他回到书院,取出机关哨鹰。
墨玄做的这只鹰能飞百里,背上有个小夹层。林昭写了封密信,放进夹层,交给信使。
信是发给北镇抚司秦枭的。内容只有八个字:**三日之后,槐树坳见。**
他知道秦枭会懂。
做完这一切,天已经黑了。
林昭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的夜色。
远处传来孩子们背书的声音。
“识字是为了明理,算账是为了活命……”
声音断断续续,却很清晰。
他知道,这场仗不只是为了书院,也不只是为了女子班。
是为了以后千千万万个想读书、想学手艺、想活下去的人。
不能再让那些人躲在暗处,一刀一刀割断希望。
这一次,他要让他们走出来。
走到光下面来。
让他亲眼看着他们跪下认罪。
他转身走到桌前,打开抽屉,拿出一份奏折草稿。
这是申请设立“技术考绩科”的本章。
原本他打算等证据确凿再递上去。
现在他改主意了。
他提笔,在末尾添了一行小字:
**臣已掌握部分证据,不日将呈交朝廷,请陛下明察。**
写完,他合上奏折,锁进柜子。
然后吹灭灯,走出房间。
院子里,阿福正在检查明日要用的绳索。
“先生。”他抬头,“都准备好了。”
“好。”林昭说,“明天开始,所有人按计划行事。别漏一点风声。”
“明白。”
林昭点点头,走向后院。
地窖门上了新锁。他没进去,只是站在门口听了听。
里面很安静。
他知道,明天这个时候,事情就会有变化。
要么贼人上钩,证据到手;
要么他们不上当,说明还有更大的局没看清。
但不管哪种结果,他都不会停下。
他转身离开,脚步没停。
第二天一早,城东各大坊市的百姓发现,新的招工告示贴出来了。
有人念出声:“新购南洋坚木,专供女学机关工坊。”
旁边人一听就来了兴趣:“哎哟,这可是好东西,听说比铁还硬!”
“可不是嘛,专门给女娃上课用的。”
“林大人真是舍得下本钱啊。”
“就是护卫好像没多少人……听说经费紧。”
这话越传越远。
中午时分,国子监一间偏房里,一个穿着灰袍的中年男子听着下人汇报,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他听完,嘴角微微一动。
“南洋坚木?”他低声说,“运哪条路?”
“听说走槐树坳旧道。”
男人没再说话,只点了点头。
下人退下后,他起身走到墙边,从暗格里取出一块云鹤布。
布料在光线下泛着微光。
他摸了摸,收进袖中。
同一时间,书院后院凉亭里,林昭坐在石凳上,手里拿着一张纸。
纸上写着三条路线。
他看了一会儿,把其中一条圈了出来。
然后抬头对阿福说:
“就走这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