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不久,报名的人还没散。林昭还站在台阶上,手里拿着名册,看着孩子们围在墙前临摹字。苏晚晴正在给一个女孩系入学牌的绳子,阿福在旁边清点人数。
这时,几个拄拐杖的老者从村口走来。领头的那个须发皆白,穿着旧式长衫,走路很慢但每一步都踩得重。他走到人群前,抬手一指林昭:“你就是林秀才?”
林昭点头。
老者声音陡然拔高:“我听人说,你在这儿办什么‘女子班’?让女娃进学堂读书写字?你可知礼法?自古妇人主内,相夫教子便是本分,读什么书!写什么字!这是败坏风俗!”
他话音一落,周围安静下来。原本正要签字的母亲们停下笔,有些家长互相看了看,脸上露出犹豫。
“你们这些人啊!”老者继续吼,“读书是为了明理入仕,女子一辈子不出门庭,学这些有何用?浪费纸墨不说,还乱了尊卑上下!再这样下去,恐怕天降灾祸,殃及全村!”
林昭没动。他转头对苏晚晴说:“去把王春花姐妹叫过来。”
苏晚晴立刻照做。不一会儿,那两个女孩被带到前面。姐姐王春花站得笔直,妹妹紧紧抓着她的衣角。
林昭指着墙上的教材页:“背一段《识字明理》第一章。”
王春花深吸一口气,开始背诵:“天地生人,男女皆为百姓。耕田织布,各尽其力。识字算账,非独男儿事。家中米粮几石,布匹几尺,若无人记,何以度日?”
她一字不差。背完后,林昭又问:“你家每月用多少米?多少钱买盐?”
“米三斗六升,盐钱十八文。”她答得干脆。
围观的人开始小声议论。有人点头,有人啧嘴称奇。
林昭提高声音:“诸位都见过稳婆接生吧?她们要是不认识‘产’字,看不懂药方剂量,能保母子平安吗?去年江南发疫病,哪家不是女人熬药、喂汤、洗被褥?她们担着命,却连字都不认,这合理吗?”
没人说话。
他又翻开《护己救人》那本书,翻到一页画着灶台和水井的图。“这节课教怎么防病。比如井口要加盖,饭前要洗手,屋后不能堆烂草。这些事谁来做?还是女人。既然要做,为什么不让她知道为什么?”
一位中年妇人突然出声:“我去年难产,差点死掉。那时村里只有个巫医,让我喝符水。我要是早认得几个字,就能看懂药典,也不至于受那份罪!”
她说完抹了下眼睛。另一个母亲也上前:“我家闺女会算账,还能帮我记工分。这么好的孩子,凭什么不让上学?”
人群开始骚动。支持的声音越来越多。
老者脸色铁青,挥着拐杖喊:“荒唐!妇人读书,日后岂不要管男人的事?成何体统!你们这是逆天而行,迟早遭报应!”
可再没人附和他。连刚才反对的汉子都低下了头,没再说话。
林昭看着众人:“现在边关打仗,男丁都被征去守城。家里谁种地?谁养孩子?谁照顾老人?是女人。她们扛得起家,就该有资格学本事。这不是破规矩,是补漏洞。”
他说完,转向苏晚晴:“把第一批女童的名字念一遍。”
苏晚晴打开名册,站到东厢门前。
“王春花。”
“到!”女孩上前一步,接过入学牌。
“李小荷。”
“到!”一个小胖丫头蹦出来,脸红扑扑的。
“赵二丫。”
“陈柳儿。”
“周阿妹。”
五个女孩全部站定,每人脖子上挂着牌子。苏晚晴轻轻拍她们的肩膀:“从今天起,你们不是‘谁家闺女’,你们是学生。”
有个家长低声问:“先生,女娃将来也能考匠籍?”
林昭回答:“朝廷现在没有女科,但书院有考核。三年后,成绩合格者,可授匠籍,参与村务协管、账目稽核。做得好,一样能当工坊领班。”
这话一出,好几个母亲当场拉着女儿往前挤,抢着按手印。
那个曾想砸学堂的男人远远站着,没靠近。他看了眼自己的妻子,对方抱着女儿,头也没回。
林昭转身对阿福说:“去拿新做的木匾。”
阿福跑进工棚,很快捧出一块刷过桐油的松木板。林昭接过毛笔,蘸饱墨,在上面写下七个大字:
**惠民书院·女子班**
他亲手把匾挂上东厢门楣。这块地方原来说好放工具,现在改成了教室。
阳光正好照在匾上。漆黑的字迹清晰可见。
一个六岁的小女孩挣脱母亲的手,跑到匾底下。她踮起脚,伸手去摸那三个字。她不会读,就用手指顺着笔画一笔一笔描。
林昭走到她身后,蹲下来。
“这个字,念‘女’。”
小女孩停住手。
“女人的女,女儿的女。”
她点点头,继续描。
“它和‘男’字一样,左边都是‘人’字旁。”
小女孩抬头看他。
林昭轻声说:
“因为她们都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