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徒的手臂还在流血,林昭蹲下身,一把扯下自己的衣袖按住伤口。他抬头对阿福说:“叫医者来,立刻。”
阿福转身就跑。林昭没动,一直压着伤口,直到医者赶到包扎完毕。他站起身,环视四周工匠,声音不高但清楚:“今天这伤,不是机器的错,是我们没把规矩当回事。”
没人说话。
“明天我要去边疆。”他说,“我不带兵,不带甲,只带一口铁犁。那边的人打了几十年仗,死了几万人。我不想再看到有人因为‘赶工’‘图快’而受伤,不管是咱们的人,还是他们的人。”
当天夜里,他带着事故报告上了马车。车轮碾过青石路,他翻着纸页,一遍遍看那条写着“送料车未固定导致倾倒”的记录。到了边关驿站,他让人把这份报告抄了三份,一份留给本地工坊,一份交给军镇守将,最后一份,他亲手交给了狄戎派来的接引使。
“你们也用铁器,”他对使者说,“那就得知道怎么用才不死人。”
使者愣住,接过纸张,一个字一个字地读。
第二天天刚亮,仪式在玉罗关外举行。没有鼓乐,没有彩旗,只有三方代表站在临时搭起的木台上。林昭穿着粗布袍子,手里抱着一口新铸的铁犁。狄戎首领披着狼皮斗篷,腰间挂着弯刀,脸色冷硬。西南蛮族首领站在另一侧,双手抱胸,目光扫过台下士兵和围观百姓。
林昭先开口:“我来之前,工坊有个学徒受伤。不是战伤,是送料车翻了,砸到手臂。他才十六岁。”
台下一片安静。
“我们造机器,是为了让人少出力,不是为了让人送命。”他把铁犁放在桌上,“这东西能翻三亩地,一个人一天就能干完过去五个人的活。但它要靠人操作,靠人维护。我们自己都还没做到万无一失,更不敢说能把这种东西卖给别人却不教他们怎么保命。”
他看向狄戎首领:“你们要马,我们要羊毛、皮革。你们若愿意拿这些换铁犁、铁锄、铁锅,我们可以换。但我们不卖坏的,也不卖不会用的。”
又转向西南蛮族首领:“你们山里石头多,修路难。我们可以提供铁凿、铁钎,甚至派人教你们怎么打隧道。但每一件工具交付时,必须有专人讲解使用方法,签收为证。”
两人对视一眼。
狄戎首领终于说话:“中原人向来狡诈,说得好听,背地里设陷阱。你怎么让我信?”
林昭从怀里掏出那份事故报告,递过去:“这是昨夜我带走的。上面写了时间、地点、原因、处理结果。你们可以派人去查,是不是真的。如果连自己人都管不好,还谈什么对外讲信用?”
首领接过,递给身边通汉文的谋士。片刻后,谋士点头。
“还有,”林昭说,“我提三条原则:第一,交易公开,价格列在公告栏,三年不变;第二,技术可学,不限制你们自己造;第三,若有质量问题,退回全款,我们负责运输。”
西南蛮族首领第一次开口:“你能让我们的人来学?”
“能。”林昭说,“我已经在神京设了工业学堂,工匠的孩子都能进。下一届,欢迎你们派年轻人来。”
台下开始有议论声。
狄戎首领沉默许久,突然解下腰间弯刀,放在桌上。“这把刀,砍过三个大乾将领的头。”他说,“今天留下。从此以后,我们不再以刀相见。”
林昭没伸手去拿刀,而是打开身后木箱,取出一套铁制农具:犁头、锄头、镰刀、铁锅。他一样样摆上桌。“这些东西,第一批免费提供。每件都有编号,使用满一年后登记反馈,好用就继续换,不好用我们改。”
文书官开始铺纸写协议。三方代表依次签字画押。没有盖印,因为双方都没有正式国玺。最后是按手印,红泥涂在指尖,重重按下。
仪式结束,第一批商队准备出发。边疆士兵脱下铠甲,换上粗布衣裳,背上铁锅、铁锄,牵着羊群走向交换区。狄戎战士帮忙搭建市集棚屋,西南蛮族人排队领取工具包。有人用十张羊皮换了一口铁锅,当场架在火堆上煮水,围观的人哄笑鼓掌。
林昭站在城楼上看。阿福走过来,递上披风。
“你还带着那封信?”他问。
林昭从怀里摸出那张皱巴巴的纸,上面写着“活着回家”。他没说话,只是把它塞进木箱底层,压在一本《安全规程》下面。
“他们也开始说了。”阿福指着下面,“刚才有个狄戎老汉问我,能不能让他孙子去学堂。”
林昭点头。
这时,西南蛮族首领走上来,手里拿着一套小型铁凿工具包。他一句话没说,只是反复摩挲那些铁件,手指划过刃口,又凑近看铭文。最后他抬头:“什么时候能派人去?”
“随时。”林昭说,“我让阿福安排。”
“好。”首领把工具包抱紧,“我带回去,教孩子们用。”
人群越来越热闹。铁器摆在摊位上,阳光照着反光。一个小孩偷偷摸了摸铁锅,被母亲拍手拉开,他自己却咧嘴笑了。
林昭转身要走,忽然听见身后一声响。
回头看见狄戎首领正弯腰捡起一块掉落的铁片,轻轻放在摊位上。他的随从想说什么,被他瞪了一眼闭嘴。
林昭没再动。
风吹起来,卷着沙粒打在脸上。他抬起手挡了一下,看见远处第一辆载满铁犁的马车驶出关隘,慢慢走进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