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天刚亮透。
林昭站在西棚前,手里拿着炭笔和图纸。昨晚凑齐的八万五千两银票已经入账,专用账户由柳三爷亲自监督,每一笔支出都会公示。他没回府,也没歇息,直接来了工坊。
锅炉基座要今天浇铸。
模具早就打好,砂模干燥,冷却通道也检查过三遍。阿福带着一队工匠守在高炉旁,铁水已经开始熔炼。赤红色的光映在每个人脸上,空气里全是焦糊味。
“温度到了。”老刘头喊了一声。
林昭点头:“准备传送。”
铁水从炉口流出,顺着导槽进入铁桶。四个壮汉一组,抬着桶往模具方向走。路上不能停,不能晃,否则铁水冷了或者起泡,整个基座就废了。
苏晚晴站在安全线外,指挥人群避让。她穿的是素色劲装,袖子卷到手肘,手里拿着一面小旗。每过一段距离就有一个她安排的人,按旗号行动。
第一桶铁水倒入模具时,全场没人说话。
林昭盯着接口处,看有没有渗漏。等第二桶倒完,他又上前用长杆探了探内部空腔,确认没有气泡。
“封口!”他下令。
砂土盖上,冷却开始。这一等就是两个时辰。
午时,模具拆除。基座完整成型,表面光滑,没有裂纹,也没有冷缝。
“成了!”阿福跳起来大喊。
林昭没笑,只是伸手摸了摸铸铁表面。温度还很高,但他能感觉到结构的稳固。这东西要撑起整台蒸汽机,不能有半点差错。
他转身写下第一条记录:锅炉基座,一次性浇铸成功。
主轴制作比预想的难。
熟铁锻打后需要精磨,误差不能超过一根头发丝的宽度。现有工具是手工磨盘,靠人推着转,力度不均,磨出来的轴体总有偏差。
一个老师傅量完尺寸,把卡尺一放:“这活做不了。不是手艺不行,是工具跟不上。”
旁边有人低声附和:“花这么多钱搞这个,真能动起来?”
林昭听见了,没发火。他回到图纸桌前,拿出系统给的新设计——带固定支架的平面磨台,用水力驱动磨盘,再用细砂分层研磨。
“照这个改。”他把图交给阿福,“三天内必须出成品。”
改造从第二天开始。他们在溪流上搭了水轮,连上传动杆,带动磨盘转动。第一次试磨,速度太快,轴体发热变形。林昭叫停,重新计算水流压力,加了一道调速闸门。
第三天傍晚,主轴终于达标。
表面光亮如镜,尺寸完全符合要求。老师傅拿在手里反复看,最后说了句:“这东西,比我这辈子磨过的都准。”
林昭说:“古人造指南车,靠的是心稳手定。今天我们有办法让每个人都能做出一样的好东西。关键不是人多厉害,而是方法对。”
众人听着,没人再质疑。
装配那天,所有人都来了。
锅炉、活塞、连杆、飞轮四大件运到主棚。地面上画了定位线,每个部件都有固定位置。林昭带着十个人负责对接,其他人按指令搬运、固定、校准。
第一个问题是活塞卡住。
明明图纸上留了热胀空间,但实际装上去就是转不动。有人建议打磨边缘,减小摩擦。林昭蹲下来看了半天,发现是铸件冷却时间不一样,导致轻微变形。
他重新计算系数,让阿福带队返工,在接口处加了两个可调节螺栓。
那晚没人回去。
工匠们轮班干活,饿了吃干粮,困了就在棚角躺一会儿。苏晚晴带人送来了热粥和药膏。有个年轻匠人手被烫伤,她亲手包扎。
快到天亮时,最后一颗螺母拧紧。
整机装配完成。
点火测试定在午时三刻。
燃料砖放进炉膛,火苗升起来。锅炉开始升温,压力表指针慢慢往上走。
一切正常。
走到一半,指针突然跳动几下,停在中间位置不动了。
“不对。”林昭皱眉,“压力上不去。”
有人说是仪表坏了。立刻有人提议泄压检查,怕炸炉。
林昭拦住他们。他拿起铜锤,轻轻敲了敲安全阀外壳,听声音判断堵塞位置。然后让人继续加燃料,保持升温。
“再等等。”他说。
一分钟过去,指针又动了。缓缓上升,越过临界值。
“开阀!”林昭下令。
蒸汽冲开阀门,推动活塞下行,连杆带动飞轮旋转。一开始很慢,像喘气一样一顿一顿。接着节奏稳定,转速加快。
轰鸣声响起。
整座铁坊都在震动。烟囱喷出大量白雾,直冲天空。飞轮越转越快,带动旁边的皮带轮,连上了试验用的锻锤机。
锻锤抬起,落下,抬起,落下。
一下,两下,三下。
机器自己在动。
现场静了几秒,然后爆发出吼叫。
“动了!真的动了!”
“我们造出来了!”
阿福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哭。老刘头跪倒在地,对着天地磕了个头。那个曾经说“做不了”的老师傅,死死抓着栏杆,嘴里一直念:“成了……真成了……”
林昭站在平台边缘,看着运转的机器。他的衣服沾满了灰,脸上也有黑印,但眼神一直没离开飞轮。
苏晚晴走到他身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碰了下他的肩膀。
他转头看了她一眼,两人同时笑了。
他举起手,全场渐渐安静。
“今天,我们不用牛,不用马,也不用人拉,只靠烧煤和水蒸气,就能让机器自己干活。”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成果,是每一位工匠一锤一凿干出来的。”
“从现在起,力气不再是最贵的东西。方法才是。”
他顿了顿,声音提高。
“工业革命,露曙光!”
人群再次沸腾。
有人捶胸,有人跳起来喊,有人抱着同伴转圈。一个年轻匠人冲到锅炉前,把手贴在滚烫的外壳上,大声说:“它在跳!它在跳啊!”
柳三爷不知什么时候来的,站在外围看着一切。他没挤进去,只是掏出记事本,写了一行字:“正月十八,午时三刻,首台动力机关运行成功。耗资八万五千两,历时二十七日。”
然后他在下面画了条横线,又补了一句:“此信可传三代。”
林昭回到控制台前,检查各部件运行状态。锅炉压力稳定,活塞行程正常,传动无异响。他拿起炭笔,在日志本上写下第一行测试记录。
苏晚晴拿来一件干净外袍,递给他。
他摇头:“还不换。”
“为什么?”
“等它停一次,再重启成功,我才算真正放心。”
她点头,站回他旁边。
阳光照进棚顶,落在转动的飞轮上。金属反着光,一圈一圈扫过地面。
阿福跑过来报告:“大人,隔壁窑厂的人来了,想看看能不能用这机器烧瓷。”
“让他们进来学。”林昭说,“画一份简化图纸,标明哪些能改,哪些不能动。”
“要是有人偷呢?”
“防不住就别防。”林昭看着远处排队等候的工匠,“只要还有人愿意动手,我们就永远走在前面。”
下午申时,第一组替代传动装置的设计图开始绘制。
水轮组提出要把动力接到新式水车,用于灌溉。锻工组申请加装双缸结构,提升打击力度。连食堂的老张头都来问,能不能接根管子,让他灶上的锅自动搅汤。
林昭一一登记需求,标注优先级。
他正低头写字,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闷响。
回头一看,是飞轮连接销钉松了,撞到护板。火花四溅。
他立刻起身走过去,伸手摸了摸断裂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