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林昭站在纺织工业园的北区沟渠边,手里还捏着那块发霉的烂布头。他盯着远处正在打地基的厂房,眉头没松。
阿福从后面快步走来,鞋底踩得泥水啪啪响。
“大人,查过了,那堆破布不是咱们厂流出的。”
林昭把布头扔进坑里:“我知道。有人想坏我们名声。”
阿福点头:“柳三爷说市面有点乱,小作坊掺假的事不止一处。”
林昭转过身:“铁器那边呢?”
“还没细查。”阿福顿了顿,“但昨儿有农户来找,说新买的犁头用三天就断了,不像官铁的料。”
林昭眼神一沉:“去查。”
阿福立刻应声,转身就走。
一个时辰后,他带回三块铁片,放在林昭案上。
“我在城南三家铺子买的,都打着‘平价熟铁’的招牌,价格比官坊低四成。我让老吴敲了下,声音不对。”
林昭拿起一块,翻来去看断面。颜色发灰,边缘粗糙,明显不是高炉出的料。
“拿去检测。”
他话音刚落,半透明光幕在眼前展开。
【启动材料分析功能】
几息之后,数据跳出:
- 碳含量:0.6%
- 杂质比例:18%
- 结论:非标准炼制,结构疏松,承力极差
林昭冷笑一声:“这不是铁,是祸根。”
阿福问:“要不要封市?”
“不急。”林昭摇头,“他们敢卖,就敢留痕迹。你带人去查运输路线,看是从哪运进来的。”
阿福领命出门。
当天傍晚,他带了五个工匠回府,个个满脸风尘。
“我们装成买家,跑了七家铺子,最后一家老板松口,说是西郊炭窑半夜送货。我们蹲了两夜,昨天终于看见一辆板车从林子里出来,车上盖着油布,押车的是三个蒙面人。”
林昭问:“跟住了吗?”
“跟到了废弃窑口。”阿福掏出一张手绘图,“窑洞改成了熔炉,旁边还有堆铁锭,看着像生铁再融的。”
林昭盯着图纸看了会儿:“明天动手。”
第二天凌晨,阿福带人埋伏在西郊林道两侧。
天快亮时,果然听见车轮声。一辆牛车缓缓驶出林子,车上的油布被风吹起一角,露出黑乎乎的铁块。
阿福抬手一挥。
工匠们冲出去,堵住前后路。
车上三人拔刀反抗,但没撑过十息就被按在地上。
搜身时,在其中一人怀里找到半张账册残页,上面写着:
- 三月十七,送铁料二十锭至南市王记铁铺
- 每锭付银二钱五分
- 接货人:赵三
没有署名,但纸张右下角有个暗印——工部文书专用的云纹边。
阿福把人和铁锭全押回城,直接送到林昭面前。
林昭只看了一眼账册,就知道是谁的手笔。
“审。”
阿福亲自上阵,先摆出缴获的铁锭和账册,再放出系统分析图谱贴在墙上。
三人一开始闭嘴不言。
直到看到图谱上清清楚楚写着“杂质超标三倍”,其中一个年纪轻的绷不住了。
“我说!”他猛地抬头,“我们是李郎中旧部!三个月前他被罢官,我们几个被赶出工部,后来有人找上门,给钱让我们搞这批铁……”
旁边一人怒吼:“住口!”
“我不住口!”年轻人红了眼,“烧的是劣矿,吹的是土炉,这种铁犁下地,翻两垄就得断!要是真出了人命,算谁的?”
林昭冷冷开口:“幕后是谁派的人?”
年轻人喘着气:“没见过脸。每次交接都在夜里,钱是从万通钱庄一个小户转出来的,户主叫……周文远。”
林昭眼神一动。
周文远,李元朗的师爷。
他站起身,走到墙边,取下那张成分分析图,又拿起一块劣铁。
“这东西,能进农具市场,也能进军备库。”
阿福低声说:“兵部前些日子报过,边军修兵器缺料,有些地方开始收民间铁器回炉。”
林昭拳头慢慢握紧。
他知道对方想干什么。
不是为了赚钱。
是为了毁他名声,乱朝廷政令,动摇百姓对官坊的信任。
更狠的是,一旦劣铁流入军中,战时刀断甲裂,死的就是将士。
这是杀人不见血的局。
他转身对阿福说:“开告示。”
“什么告示?”
“即日起,设‘铁料免费检测点’,凡持铁器来验者,当场出结果。若为劣品,登记来源店铺,官府追责。”
阿福立刻去办。
第二天上午,城东校场支起三张长桌。
林昭让人把缴获的劣铁和官铁并排摆上,一边标“合格”,一边写“禁用”。
百姓陆续赶来。
有农夫拿来新买的锄头,一测,碳含量不足,当场傻眼。
“我花了二百文,竟买了个废物?”
“哪家买的?”阿福问。
“南市王记。”
登记在册。
中午时,来了个老兵,背着一把旧腰刀。
检测结果:杂质超标,刃口已有微裂。
“这是我儿子在边关用的刀。”老人声音发抖,“上个月托人捎回来修,说战场上断了一次,靠捡敌人的才活下来。”
周围一片哗然。
到第三天下午,共接待百姓三百一十六人,查出劣铁四十七件,涉及商铺十九家,全部集中在南市与西街。
民怨沸腾。
街头巷尾都在骂:“谁让这种铁上市的?”
“官府不管吗?”
“听说林大人已经在查了!”
“早该管了!这哪是卖铁,这是害命!”
林昭坐在书房,面前摊着厚厚一叠卷宗。
桌上放着四样东西:
- 缴获的劣铁锭
- 成分分析图谱
- 账册残页
- 俘虏亲笔供词
烛火跳动,映着他冷峻的脸。
阿福站在门外低声汇报:“十九家铺子已有十二家关门跑路。王记老板昨夜翻墙逃走,今早在城外被抓。他说钱是中间人给的,只知道叫‘陈六’,没见过真面目。”
林昭问:“陈六查到了吗?”
“查到了。”阿福压低声音,“他是周文远的表弟,名下有三间炭窑,都是空壳。真正的熔炉藏在西郊林子里,设备是三个月前陆续运进去的。”
林昭闭了下眼。
一切对上了。
李元朗虽被罢官,但他那些旧部还在,人脉未断,甚至能打通钱庄洗钱,租用民间窑口生产伪铁。
这不是简单的商业竞争。
是系统性破坏。
他提笔写下奏章开头:
> 臣林昭谨奏:近日市井突现大量劣质铁料,冒充官铁售卖,经查实为人为制造,目的在败坏新政声誉,扰乱民生秩序,且存在流入军备之重大隐患……
写到这里,他停笔,翻出边军上次的报文。
上面写着:“近三月收缴民间补铁八百余斤,多用于修补刀鞘与马具。”
他咬牙继续写:
> ……此等伪铁若入军中,战时崩解,危及将士性命。臣已查获证据链完整,包括实物、账目、人证,幕后指向原工部郎中李元朗残余势力,其心可诛,其行当斩!
最后一行字落下,天已全黑。
他吹灭蜡烛,换了一支新的点上。
窗外风大,吹得窗纸啪啪作响。
阿福走进来,轻声问:“明天上朝?”
林昭点头:“你把证据封好,带两个信得过的工匠随行。我要当着百官的面,把这块铁砸在殿上。”
阿福应是,转身要走。
林昭忽然叫住他。
“告诉老吴,从明天起,所有官铁制品加刻编号。”
“做什么?”
“以后每一件官铁出品,都能追到炉、到匠、到日。”林昭声音很冷,“干干净净的东西,不怕查。怕的,是那些藏在暗处的脏手。”
阿福重重点头:“我这就去安排。”
林昭坐回案前,翻开俘虏供词最后一页。
上面写着一句话:
“周师爷说,只要把铁市搅乱,林大人就会失去民心,新政自然垮台。”
林昭盯着这句话,手指慢慢掐进纸里。
他想起陈家洼的老农拿着断犁哭的样子。
想起边关老兵递来那把裂口的腰刀。
想起苏晚晴在关城外冒着风雪分发铁器的背影。
这些人都信他。
因为他造的桥没塌,修的渠没堵,打的铁不断。
现在有人想用一堆烂铁,毁掉这一切。
不行。
绝不行。
他重新提笔,在奏章末尾添上一句:
> 民生所系,不在虚名,而在一钉一铆皆可信。今日臣以铁为证,明日请陛下与天下共察黑白。
写完,他合上卷宗,用红绸捆好,盖上私印。
阿福带着封好的证据箱离开。
林昭独自坐在灯下,一动不动。
外面传来打更声。
三更天。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户。
风扑面而来。
远处,城西工业园的烟囱还在冒烟。
机器没停。
生产线还在转。
他知道,这一仗才刚开始。
他必须赢。
第二天清晨,阿福牵马等在府门外。
林昭披上外袍,腰间挂好玉佩,走出门。
马蹄踏上石板路,响起清脆的哒哒声。
他们一路向北,直奔皇城。
宫门前,守卫拦下查验。
林昭出示通行令,翻身下马。
他拎着证据箱,一步步走上台阶。
身后,阿福紧跟着。
阳光照在城楼上。
林昭抬头看了一眼。
然后迈步走入宫门。
他的靴子踩在金砖上,发出一声闷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