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那匹快马就冲到了铁坊门口。
马蹄在土路上扬起一阵灰,骑手翻身下马,把一封火漆信交给守门的民夫。信是苏晚晴派人送来的,说昨晚在城南发现两个衙役打扮的人打听铁坊作息,行迹可疑。
林昭看完信,直接把它塞进袖子里。
他走到工棚前,阿福正带着人砌炉基。砖一块块垒上去,已经有一人高了。鼓风箱的木架也搭好了,只等耐火砖烧成就能组装。
“今晚加一班。”林昭说,“三班轮守,每班十人,带棍棒。”
阿福停下锤子,“是不是出事了?”
“有人不想咱们把炉子点起来。”林昭看着东边那片林子,“树砍得怎么样?”
“昨夜全清了,视野敞亮,谁靠近都能看见。”
“好。再在炉坑四周埋几根绊索,上面盖薄土,留个活扣。再挂几个空陶罐,一碰就响。”
阿福咧嘴笑了,“我这就去办。”
太阳落山后,工地安静下来。大部分民夫回了住处,留下二十多个工匠轮流值守。阿福亲自带队巡查,每隔半个时辰绕坊一圈。
二更天,西边围墙外传来窸窣声。
三个黑影翻过矮墙,落地很轻。他们穿着衙役服,手里没拿火把,只拎着铁锤和凿子,直奔炉基坑。
领头那人蹲下身,摸了摸刚砌好的砖墙,“就是这儿,砸了地基,看他怎么建。”
他们举起工具,正要动手,脚下突然一滑。
“啪!”
陶罐碎裂的声音在夜里格外刺耳。
“有埋伏!”一人低吼。
话音未落,两旁草堆里冲出十几条汉子,手里举着木棍和铁钎。
“跑!”三人转身就往墙边冲。
可刚迈出几步,脚下一紧,整个人扑倒在地。原来是踩中了绊索,腿被绳子缠住,动弹不得。
阿福提着灯笼走过来,照了照他们的脸,“哟,这不是工部的差爷吗?大半夜不巡街,来我这搬砖?”
三人闭嘴不答。
阿福挥手,“绑了,关进料房,等天亮再说。”
天刚蒙蒙亮,林昭就来了。
他走进料房,三个衙役坐在地上,手脚都捆着。见他进来,低头不语。
林昭搬了张凳子坐下,“我知道你们是奉命行事。但你们有没有想过,砸了这炉子,边关将士用的刀还是钝的,农民种地还得三天换一把犁?”
没人说话。
“你们打的是砖,毁的是命。”林昭站起身,“现在给你们一条路:说实话,从轻处理;硬扛,按破坏军需论罪,流放三千里,家人永不得入籍。”
其中一个年轻些的衙役抬头,“我们……我们是李郎中让我们来的。他说只要耽误工期,就有赏银。”
“他还说了什么?”
“说官营铁坊抢了商户生意,坏了规矩。让我们别留痕迹,就说巡查时发现违建,顺手拆了。”
林昭点头,“好。你们的话我会记下。若属实,朝廷不会为难你们。”
他走出料房,阿福在外等着,“怎么办?”
“写信。”林昭回屋,铺开纸笔。
他提笔写道:陛下亲批铁坊一事,事关边军装备更新与农具改良大计。今夜有衙役持械闯入,意图毁坏炉基,所幸防备及时,未造成损失。经查,此行为系地方吏员干预国策之举。若政令不行于下,何谈强国富民?附供词抄本一份,请陛下明察。
写完封好,他叫来一名亲信,“即刻送往宫中,务必亲手交到通政司。”
中午时分,圣旨到了。
太监当众宣读:查昨夜擅闯铁坊、图谋破坏之衙役三人,着即革职押赴刑部问罪。凡再有阻挠铁坊建设者,一律严惩不贷!
人群一片哗然。
阿福拍着大腿笑出声,“成了!这下看谁还敢来闹!”
林昭却没笑。他望着远处工部方向,“李元朗不会就这么算了。但他现在不敢动明的,只能憋着。”
“那咱们呢?”
“继续干。”林昭走向炉基,“点火不能停。”
下午,第一批耐火砖运到。
砖色青灰,烧得结实。阿福拿锤子敲了敲,声音清脆。
“能用!”他喊。
林昭下令组装鼓风箱。四名工匠踩动踏板,皮囊一张一合,将空气送入炉膛。
柴火先铺底,再加炭块,最后封顶。点火前,林昭站在炉前,对所有人说:“这炉子能不能出铁,就看今天这一把火。它烧的不是炭,是旧规矩。谁要是怕了,现在可以走。”
没人动。
“好。”林昭点头,“那就一起见证。”
火把伸进点火口。
火焰顺着引道窜入炉膛,噼啪作响。鼓风箱持续送风,火势越来越旺。
热气升腾,人脸被映得通红。
一个时辰过去,炉内温度不断上升。排渣口开始冒烟,接着流出黑色熔渣。
“有戏!”阿福跳起来。
又过了半个时辰,一声闷响从炉底传来。
紧接着,一道赤红的液体缓缓从出铁口涌出,像一条火蛇爬向砂槽。
“铁水!”不知谁喊了一声。
所有人围上前,瞪大眼睛看着那股红流。
阿福跪在地上,用手捧起一抔冷却的铁块,滚烫的温度让他换了好几次手。
“是真的……是铁!”
工匠们开始欢呼,有人跳起来,有人抱住同伴,还有人直接哭了。
“千斤炉,成了!”阿福嗓子都喊哑了。
林昭站在炉前,脸上沾了灰,衣服也被烤得发皱。他盯着那股不断流出的铁水,一句话没说。
直到第一炉铁全部流出,冷却成块,他才开口:“明天开始,连烧三炉。第一批铁,做刀胚,送朔方。第二批,铸犁头,发江南。第三批——”
他顿了顿,“做铁轨钉,铺向西南。”
阿福重重应了一声,“是!”
工匠们自发排成队,轮流搬运铁块。有人用扁担挑,有人两人抬一根,井然有序。
天黑前,炉火仍未熄灭。
林昭让阿福安排人守夜,确保温度不降。他自己则坐在炉边小凳上,记录铁水流速和耗炭量。
阿福端来一碗饭,“先生,吃点东西。”
林昭接过,吃了两口又放下,“等会儿还要测一次炉温。”
“您熬了一天了。”
“我不累。”林昭看着炉膛里的火光,“你知道为什么他们怕这个炉子吗?”
阿福摇头。
“因为它一烧起来,就停不下来。”林昭说,“以前铁贵,是因为少数人控制。现在我们自己造,成本降下来,百姓用得起。刀剑利了,敌人就不敢来。犁头多了,粮食就吃不完。这火一点,旧日子就回不去了。”
阿福听得认真,重重点头。
半夜,林昭起身检查鼓风箱。皮囊完好,踏板灵活。他伸手摸了摸炉壁,滚烫。
“温度稳住了。”他对守夜的工匠说,“四更换班,别睡死。”
回到棚子,他翻开笔记本,写下一行字:首炉铁成功出炉,产量约一千二百斤,符合预期。系统提示:【高炉炼铁模块】完成度30%,解锁【简易锻钢法】。
他合上本子,刚想躺下,外面传来脚步声。
阿福急匆匆进来,“先生,刚收到消息,李元朗称病告假,闭门不出。”
林昭嗯了一声,“他知道踢到铁板了。”
“那咱们下一步?”
“等皇帝反应。”林昭说,“只要上头支持不动摇,我们就一直烧。”
阿福笑了,“那我就去准备第二炉的料。”
他转身要走,林昭叫住他,“把图纸重新挂起来。让所有人都看看,咱们接下来要造什么。”
阿福应声而去。
林昭走出棚子,炉火依旧熊熊燃烧。铁水在砂槽中缓缓流动,像一条永不干涸的河。
他站在火光边缘,身影被拉得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