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在江南的第三天,刚把湖广水情图的最后一笔勾完,工造院的小吏就骑马追到了村口。那人满头大汗,递上一封加急火漆令:神京急召,即刻回京。
他没多问,收拾包袱上了马车。阿福留在当地继续带人修排水沟,墨玄则带着新一批工匠往北赶。林昭一路没睡,盯着图纸看,心里盘算着实科教材的编排顺序。
进神京城门时,天刚亮。街上还没多少人,但宫里已经乱了套。守门太监说海外诸国使者一早就堵在政事堂外,非要见皇帝,点名要蒸汽机图纸。
乾宗赵煦坐在龙椅上,脸色不太好看。殿中站着十几个穿异服的人,有的裹头巾,有的披长袍,说话带着古怪腔调。主和派大臣围在一旁,低声议论。
“林卿来了。”乾宗看见他,语气松了些。
林昭行礼后站定,直接问:“他们要什么?”
一个戴金边帽的使者上前一步,用生硬官话道:“贵国发明蒸汽机,利民强国。我等远道而来,愿以重金求技,共惠天下苍生。”
旁边礼部尚书赶紧接话:“林大人,如今各国皆知我朝有此奇器,若拒之门外,恐伤邦交和睦。不如适度分享,以显仁德。”
林昭冷笑一声:“分享?拿什么分享?”
他从袖中抽出一块铁齿轮,举起来:“你们看得懂这个吗?这叫高碳钢齿轮,承压三日不裂,换做普通熟铁,半天就得崩。”
使者们伸头看,没人说话。
林昭接着说:“这种钢,要用焦炭炼生铁,再经百次锤打、渗碳淬火,配方只在军工司手里。你们连焦炭都不产,拿什么仿?”
那金边帽使者皱眉:“可否赐予炼钢之法?我愿献上良马千匹。”
“马?”林昭笑了,“你要钢法,给几匹马就想换?那我问你,你们国内可有能画航海图的匠人?有没有保存百年以上的香料秘方?南洋医术典籍,带了几本过来?”
对方哑口。
林昭扫视一圈:“想拿点小东西换核心技艺,门都没有。真想要,拿对等的东西来换。航海图、异域作物种、稀有药材、先进器械——一样不少,才够资格谈交换。”
殿内安静下来。
有个穿白袍的大食使者低声嘟囔:“不过是个机器,何至于此。”
林昭听到了,转身走到殿前木架旁,掀开红布,露出一台拆解的蒸汽机模型。他指着锅炉部分:“你们知道烧一炉煤,需要多少风压才能维持运转吗?知道阀门精度差一丝,就会炸膛吗?知道这套系统背后有多少配套工艺吗?”
没人回答。
“这不是随便搭个架子就能用的东西。它建立在一整套工业体系之上。你们现在连铸铁锅都做得厚薄不均,谈何接手这种技术?强行上马,只会害人害己。”
乾宗这时开口:“林卿所言极是。技术不是施舍,而是国本。没有相应基础,给了也是浪费。”
主和派还想争辩:“可万一他们因此记恨,起兵来犯……”
“那就让他们来。”林昭声音不大,但很稳,“我们刚打赢狄戎,西南蛮族也退了。现在水闸修好了,粮仓满了,路通了,船也下了水。他们要是敢打,正好试试我们的新战船。”
他看向那些使者:“回去告诉你们的王,大乾欢迎贸易,欢迎交流,但核心技术,不赠、不卖、不偷。想学可以,先拿等价的东西来谈。否则,请回。”
金边帽使者脸色变了又变,最后低头行礼,带着其他人退出大殿。
乾宗站起来,走到林昭身边:“你这一番话,既立了规矩,又不失体面。这才是大国应有的姿态。”
林昭摇头:“不是姿态,是底线。技术可以传播,但命脉必须握在自己手里。我们现在每一步都走得踏实,不能因为一点外压就乱了节奏。”
乾宗点头:“从今日起,蒸汽机相关技艺列为‘一级禁传’,凡泄露者,按通敌论处。对外交流,一律以物易物,由工造院统一审核。”
他说完,看了眼殿外阳光:“你刚从江南回来,本该歇两天。结果一进城就被拉来应付这事。”
“没事。”林昭说,“治水是为了活人,守技是为了强国。都是该做的事。”
乾宗拍拍他肩膀:“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先把实科教材定下来,然后挑一批年轻人进工造院培训。技术不怕人学,就怕没人会教。我们要自己培养一代懂原理、会动手的人。”
“好。”乾宗笑了,“等这批人起来了,我看谁还敢小瞧咱们的‘寒门匠师’。”
两人正说着,一个小黄门快步进来,捧着一份急报:“启禀陛下,湖广水情图已绘就,林大人留下的批注也都整理好了,现呈您御览。”
乾宗接过看了看,递给林昭:“你路上写的?字都没干透。”
林昭接过,轻轻点头。
这时,另一个小宦官领着两名工匠走进来,手里抬着一艘缩小版的蒸汽战船模型。那是准备送去国子监实科当教具的。
林昭走过去,亲手拆下锅炉盖,检查内部管道连接。
“焊口要再加固。”他说,“学生第一次接触,安全第一。”
工匠应声记下。
乾宗站在几步外看着,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不像文官,也不像将军。他更像一根柱子,稳稳地撑住了整个国家往前走的力气。
外面传来午时的钟声。阳光照进大殿,落在那艘模型船上,金属零件反着光。
林昭弯腰拧紧一颗螺丝,动作很慢,但很稳。
他的手指上有茧,是常年握笔和画图磨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