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笔尖悬在黑板上方,离下一个笔画只有半寸。
林昭没回头,只说了一句:“阿福,学堂照常开课,图纸按进度走。”
他放下笔,转身就走。披风卷起讲台边的纸页,墨迹未干的“国”字被风吹得微微颤动。门外马已备好,骑兵站在雨里等了三刻钟。
快马出城时,天刚亮。雨水顺着甲片往下淌,蹄声踏碎官道上的积水。这一路他没歇过,换了四次马,第三天傍晚进了神京城门。
宫门前禁军拦了一下,看清是他,立刻让开。太监在台阶上等着,手里捧着紫檀木托盘,上面放着通行玉牌。
“陛下在偏殿,等您一人。”
林昭点头,跟着进去。殿门关上,外面的雨声一下子小了。乾宗坐在案后,没穿龙袍,只着深青常服,面前摊着一张羊皮地图,边缘用铜钉固定在案上。
林昭行礼。
乾宗抬手:“免了。坐。”
他坐下。不说话。
乾宗盯着地图,声音低:“狄戎退兵是假象。他们和西南蛮族结盟了。上个月,三支商队进山再没出来。前两天,边哨发现有人在澜江上游搭浮桥,用的是铁索,不是藤条。”
林昭伸手,把地图往自己这边拉了一点。
图上标着红点,从北境一路向南,穿过瘴气谷,连到蛮族十二寨。一条虚线横切过去,写着“推测官道位置”。
“敌军两面夹击,我们守不住。”乾宗说,“调兵慢,补给难,驿站废了二十年。你说过的‘全国驿传体系’,能救急吗?”
林昭拿起朱笔,在地图上画线。
“不用等全国,先打通三条主道。水泥筑基,七日可通车马。我在朔方试过,强度够。沿途设要塞,内置蒸汽机关投石机,一队人能守十里关隘。”
他点着西南方向:“这里设中转站。战车用蒸汽驱动,不用马。我已做出样车,百里耗煤三十斤,速度比骑兵快三成。”
乾宗眼神动了一下。
林昭继续说:“蛮族不是铁板一块。他们缺盐、缺铁器、缺布匹。我们可以开互市,定点交易。谁来谈,谁得利。联盟自然瓦解。”
殿内安静。
乾宗问:“你什么时候开始准备这些的?”
“去年冬天。”林昭说,“蒸汽机运转那天,我就知道,光守不行。必须主动连通四方。”
乾宗站起身,走到他面前。
“你知道朝中多少人反对你?李相昨日还在说,一个寒门书生,掌军工、管边防、办学堂,现在又要统兵?他说,这是乱政。”
林昭没动。
“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因为没人比我更清楚,下一次战争会是什么样子。”林昭抬头,“水泥、蒸汽、机关、识字率——这些才是真正的城墙。我不回来,这些东西就只能停在朔方。”
乾宗看着他很久。
忽然笑了。
“你从来不求官,不争权。每次立功,只说一句‘百姓需要’。可你做的事,哪一件不是在改这个天下?”
他转身,抽出一份黄绫诏书。
“我现在要给你一个职位。不是赏,是托付。”
林昭站了起来。
“即日起,封林昭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总领边防、军工、驿传、屯田四部,调度六部资源,组建幕僚团,直报于朕。”
乾宗拿起金令箭,放在案上。
“五品以下,抗命者,先斩后奏。三品以上,若阻挠军务,可弹劾,朕亲自查办。”
林昭跪下。
“臣……受命。”
“起来。”乾宗亲自扶他,“我不信那些老臣,我信你。你建的学堂,孩子会写字;你修的路,马车能跑三天不塌;你做的战车,能把敌人挡在关外。这才是实打实的东西。”
他拍了拍林昭肩膀。
“别跟我谈忠心。我要的是结果。打赢这场仗,让百姓活着,让国家稳住。你能做到,我就让你一直做下去。”
林昭点头。
“我会让水泥铺到西南,让蒸汽响彻边关,让每个士兵都知道自己为何而战。”
乾宗坐回案后,提笔写下一道旨意,盖上私印。
“明天早朝,百官面前宣旨。今晚你先休息。工部那边已经腾出元帅府,明日就能办公。”
林昭走出偏殿时,雨停了。
天空裂开一道口子,阳光照下来,落在宫墙根的积水上。他走过长廊,脚步声很轻。
拐角处,一个太监捧着托盘迎面走来,低头避让。托盘上放着一套黑色官服,肩绣金蟒,胸前是虎头纹。
那是大元帅制袍。
林昭没停下,径直往前走。
回到临时住处,他第一件事是写信。
两封。
一封给阿福:“水泥配方交你保管,每日产量提到三百担,优先供应西南线。”
一封给墨玄:“蒸汽战车加装转向轮,本月必须试跑成功。另,显微镜送去学堂,学生可用。”
写完,他把笔搁在砚台上。
窗外传来动静。几个工匠模样的人背着工具袋往西走,其中一个抬头看了眼他的窗子,很快低下头。
是阿福派来的。
他知道,朔方的工坊没停。
第二天清晨,林昭换上官服入宫。
早朝已开始。
文武百官列于丹陛之下。李丞相站在最前,脸色阴沉。几名御史低头交头接耳,不时看向殿门。
林昭走进来时,全场安静了一瞬。
乾宗起身,展开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林昭功在社稷,智谋深远,今授天下兵马大元帅,统摄三军,调度诸部,赐金令箭,先斩后奏,钦此!”
太监高声宣读完毕,将圣旨递上。
林昭接过,双手捧住。
底下一片嗡鸣。
一名御史出列:“陛下!林昭年未三十,无战功出身,骤居高位,恐难服众!且其任用私党,掌控军工,如今再掌兵权,岂非尾大不掉?”
林昭没看他。
乾宗冷笑:“那你来说,怎么破狄戎与蛮族联军?靠你嘴里的‘祖制’?还是你家里藏的那几本兵书?”
那人哑然。
另一名老臣上前:“兵马大元帅乃国之柱石,自大乾立国以来,唯有开国六公得此位。今授一寒门书生,恐动摇国本!”
“国本是什么?”乾宗声音提高,“是百姓有饭吃,是有兵能守边,是有路能通四方!林昭做的每一件事,都在加固这个国本。你们呢?只会在这儿谈资历、论出身!”
他扫视群臣:“谁还有异议?”
无人再言。
林昭转身,面向百官。
“从今日起,全国驿传体系重建。三个月内,主道贯通南北。军工司即刻扩产,蒸汽战车、机关弩、水泥要塞同步推进。各地屯田营升级为工农联合体,识字班不得停课。”
他顿了一下。
“我会亲自督工。每一里路,每一座城,每一辆车,都要经得起检验。”
说完,他走向殿外。
阳光正照在台阶上。
他抬起手,挡住一下刺目的光。
脚步没停。
走到宫门前,一辆马车等在那里。车身上漆着“元帅府”三个字,车夫戴着新发的腰牌。
林昭上车。
车轮转动,碾过湿漉漉的石板路。
车内桌上,放着一卷图纸。他打开,是西南要塞的设计草图。角落里,有个小字批注:“此处加排水沟,防雨季塌方。”
他拿起炭笔,在旁边写了个“准”字。
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声。
马车驶过街口,惊起一群麻雀。
其中一只飞上屋檐,落在一面未挂的旗杆上。
旗杆空着,绳索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