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把药包交给苏晚晴后,转身就走。阳光照在宫道上,他脚步没停,直奔军工司。
火漆密信还在袖子里,上面写着“新造连弩车十架,试射三日皆卡壳,箭不得出”。他没回府换衣,青衫沾着毒根的灰粉,一路进了军工司大院。
工匠们正围着一辆连弩车转圈。有人蹲着撬机关,有人拿锤子轻敲滑轨,还有人往箭槽里吹气。没人说话,气氛像绷紧的弦。
“怎么回事?”林昭站到车前。
一名老匠人抬头:“林大人,这弩装好了就是打不出箭。一拉扳机,机关咬住不动,再拉就崩了簧片。”
林昭俯身查看。箭匣在滑轨上来回推了几寸就卡住,齿轮错位半分,卡榫悬空。
他伸手摸了摸滑道内壁,指腹带回一点铁屑。
“材料不匀。”他说,“铁胚锻打不到位,滑轨有毛刺。”
旁边一个年轻工匠小声嘀咕:“兵部送来的料,我们也没法挑。”
林昭没接话,直接掏出随身图纸本和炭笔,摊开在车盖上画了起来。
不到一炷香时间,一张新图成型。三连发箭匣、双簧储能结构、铜条嵌槽导引——整套设计清清楚楚。
他叫来传令兵:“去请墨玄先生,就说连弩改型,请他来看看机关合不合用。”
半个时辰后,墨玄到了。披着灰袍,手里拎个工具袋,进门先不看人,径直走到连弩旁绕了一圈。
“你这图,”他指着林昭刚画完的设计,“弹簧用双片反向叠压?”
“对。”林昭点头,“这样储能稳,复位快,不用每次手动上弦。”
墨玄眯眼看了会儿,突然笑了:“好家伙,你是把‘力引’和‘机转’揉在一起用了。我师父当年想破头都没解出来。”
他蹲下身,从袋子里拿出一把薄铜尺,在箭槽里比划:“这里要是加一道铜条,减少木铁摩擦,滑动更顺。”
“我已经标了。”林昭翻开图纸第三页。
墨玄愣了一下,仔细看完所有细节,慢慢站起来:“这不只是修弩。你在造新兵器。”
林昭说:“旧弩打一次要三十息,战场上等不了。三连发,至少能压住敌军冲锋节奏。”
墨玄不再多言,挽起袖子:“给我两组工匠,今天就把样机做出来。”
阿福这时带人赶到。他听说连弩出问题,立马从水泥工坊调了八名熟练工过来听用。
“按这张图,”林昭把主结构图交给阿福,“箭匣先铸,滑轨打磨必须过三遍砂石,误差不能超过半根头发丝。”
阿福接过图纸,看了一眼,眉头皱起来:“这尺寸……比兵部标准小两分?”
“标准是死的。”林昭说,“打得赢才是硬道理。”
老铁匠李四也在场。他干了三十年军械,接过林昭的图反复对比,越看越沉默。
最后他把兵部原图拍在桌上:“这玩意儿是应付差事!螺丝松两圈都能过关!”
他又拿起林昭的图,手指顺着线条走了一遍:“这个卡榫角度,这个弹簧弧度,还有这处泄力槽……每一步都算准了力道。这不是做弩,是算命!”
周围工匠一片哗然。
“真按这图做,怕是一箭能穿重甲。”
“关键是能不能造出来?太精细了。”
阿福拍板:“能!咱们之前修桥铺路哪次不是从零开始?大人画得出,咱们就造得出来!”
当晚,军工司灯火通明。
铸模、淬火、打磨、组装,四条线同时推进。阿福亲自守在炉边,盯着每一炉铁水温度;墨玄带着两名弟子调试机关咬合;林昭来回巡查,发现问题当场改图。
第二天天亮,第一台改良连弩车完成组装。
第三日清晨,校场试射。
风沙正起,黄尘漫天。十辆新弩车排成一列,箭头对准三百步外三层厚松木靶。
林昭一声令下:“齐射!”
“咔!咔!咔!”
三连发机关依次触发,箭雨如蝗飞出。第一波落地,木板已裂;第二波穿透;第三波直接钉进后方土墙。
边军将领王猛冲上前,拔下一支残箭。箭杆完整,镞尖微弯但未断。
他用力掰了掰,摇头:“这力道……狄戎的皮甲跟纸一样。”
又有人跑去检查靶子。三层松木全被贯穿,最深一支箭只剩尾羽露在外面。
“穿了!”那人喊,“三块板全穿了!”
校场上顿时炸了锅。
工匠们抱在一起跳,有人直接跪地磕头:“老天爷啊,咱们这辈子总算造出能打仗的家伙了!”
王猛走到林昭面前,抱拳深深一躬:“林大人,有此利器,朔方防线可固十年!请允许我立刻上报前线,要求全军换装!”
林昭没说话,伸手抚过新弩的箭匣。金属冰凉,但他觉得烫手。
他知道,这不是一把弩的事。
这是从“凑合能用”到“必须打赢”的转变。
他开口:“三个月内,我要看到五百架这样的连弩在边关列装。不只是连弩,所有老旧兵器都要重新评估。能改的改,不能改的熔了重铸。”
阿福记下命令。
墨玄站在一旁,忽然说:“你下一步,是不是要动火器?”
林昭看着远处飞扬的尘土:“等这批弩稳定了,轮到他们。”
王猛问:“那兵部那边……会不会卡流程?”
“流程?”林昭冷笑,“我现在有金符,有督理院,还有皇帝亲批的‘新政优先’令。谁敢拦,让他去太极殿当面跟陛下说。”
正说着,一名小吏匆匆跑来:“林大人,江南急报,柳家冶炼坊账册清点完毕,发现近三年有十七批‘废铁’流向北境,签收单位全是假名。”
林昭眼神一沉。
阿福问:“要不要派人去查?”
林昭点头:“准备马车,三天后出发。先把这批连弩的生产方案定下来,交阿福和墨玄盯进度。”
他最后看了一眼新弩车,转身走向军工司衙署。
屋内墙上挂着一张大乾全境图。他拿起炭笔,在江南位置画了个圈。
笔尖顿了顿,又在北方边境划了一道横线。
门外传来工匠们搬运零件的声音,叮当响个不停。
林昭放下笔,走到桌前翻开军工司本月开支簿。
第一页写着:
“采购铁料三千斤,来自神京西市赵记铁行,单价每斤六文,合计一万八千文。”
他盯着“赵记铁行”四个字,手指轻轻敲了两下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