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站在讲堂门口,麻雀飞走后他没动。风从屋檐掠过,吹起他袖口的一点灰。阿福小跑过来,脚步急,嗓门压得低:“大人,门外来了几个穿异服的人,说是西域来的使节,带了礼,要见您。”
林昭眉头一皱:“有没有兵部或鸿胪寺的文书?”
“没有。”
“可说了来意?”
“说仰慕寒门书院,想当面请教治学之道。”
林昭没立刻回应。他转身走进门房,取了支铜哨别在腰带上,又让阿福去后院传话:“请苏晚晴调义勇营十人,暗中巡书院四周,别露形迹。”
安排完,他回房换了身干净青衫,束发正冠,这才朝大门走去。
书院外,几个高鼻深目的男子立在石阶下。他们穿着长袍,颜色偏褐,腰间系着皮带,脚蹬短靴。一人手中捧着卷轴,另一人托着陶罐。见到林昭出来,为首者上前一步,拱手行礼,用略带腔调但清晰的汉话说:“大乾先生,我等来自西域三十六国联盟,听闻贵国开办寒门书院,育人以实学,特来拜会。”
林昭还了一礼:“远客临门,本该扫榻相迎。但诸位未通礼部,未经引荐,便直抵书院,此举不合常理。敢问使者,此行究竟为何?”
那人神色不变:“我等非为外交而来,只为求知。若论规矩,贵国科举亦曾被视为破格之举。今日之非常,或成明日之常法。”
林昭盯着他眼睛看了两秒,点头:“既是诚心问道,便请入内。”
他侧身让路,亲自引众人穿过前院。
脚踩在水泥地上,有使节低头看了看,蹲下伸手摸了摸地面缝隙里的刻字:“丙字七号……这是何意?”
“每一筐水泥都有编号。”林昭说,“从哪座窑出的,谁监工,运到哪儿,全记下来。做事不能靠嘴说,得有凭据。”
使节站起身,眼神变了:“你们连材料都追溯记录?”
“学生也要记工分。”林昭继续走,“谁算错了坡度,谁挖偏了沟渠,都要登记。错了就重做,直到对为止。”
一行人走过排水暗渠,来到藏书楼前。有学者指着抬高的地台问:“为何要垫高?”
“防潮。”林昭答,“以前书被虫蛀,一年坏三成。现在底下埋了暗管,湿气排出去,书能多存二十年。”
再往前是讲堂。里面传来读书声。学生们正在背《算经·均输篇》,声音整齐。
林昭示意大家安静,只站在窗边看。
一个穿补丁衣的小孩正站在台上解题,用炭条在木板上画图。下面有人提问,他回头解释配比怎么算。
“那是王石头。”林昭轻声说,“三个月前还在给人挑水。现在带小组做测绘。”
一位白须学者抚着胡须:“你们真让贫家子主持工程?”
“不然呢?”林昭反问,“种田的是农夫,盖房的是工匠,治水为什么不能是懂水利的人?殿试夺魁的陈锐,去年这时候还在劈柴烧火。”
众人沉默。
片刻后,一人开口:“我们那边也有学校,但只教贵族子弟读经。你们这办法……能把普通人变成治国之人?”
“不是变成。”林昭说,“他们本来就是。”
参观完一圈,众人回到前院凉亭坐下。随从摆上带来的礼物:一卷羊皮星图,一张铁器锻造流程图。
为首使节正色道:“我国匠人观天象百年,绘此星图;冶铁之术也略有心得。愿以此物,换贵国科举试卷与书院教材,不知可否?”
林昭看着那两张图,没接。
他知道这些东西的价值。星图标注了三十多个星座位置,比大乾现有的更细。铁器图上画着鼓风炉结构,明显优于当前技术。
但他更清楚什么能给,什么不能碰。
“贵邦所献,令人敬佩。”他说,“星象之学可助农时,冶炼之技可强民生。然我朝科举卷册、教学章程,涉及选官根本,非一人可决。今日若贸然交付,他日必生纷争。”
使节脸色微沉。
林昭接着说:“不如这样——每月设一日为‘文会日’,你我在此相聚,谈经论政,讲工述农。不交文本,只论思想。你觉得如何?”
对方互相对视一眼。
片刻,为首者笑了:“好。思想如风,挡不住,也不必挡。今日你说‘做事要有凭据’,我记下了。下次我带本国税册来,咱们比一比赋税设计。”
“欢迎。”林昭也笑,“下次我准备一份水泥配比表,不算机密,但够用。”
气氛松了下来。
又聊了一阵,使节起身告辞。
走到门口,那人忽然回头:“林先生,若将来我国派人来学,你们收吗?”
林昭站在石阶上,风吹动他的衣角。
“文明如江河。”他说,“互流才不会干涸。今天你们能走这一趟,说明水已经在动了。”
使者深深作揖:“愿两国以文相亲,不以兵相见。”
“此亦我心所愿。”
车队缓缓离开,尘土扬起又被风吹散。
林昭没回讲堂,也没进书房。他就站在原地,手里拿着那幅西域星图,指尖划过图上的标记点。
阿福走过来,低声问:“要不要报礼部?”
“先不急。”林昭说,“让他们回去写份访录,把看到的、问到的全记下来。另外通知墨玄先生,明天带两个弟子来,我有事商量。”
“是。”
林昭抬头看了看天。云层淡了,阳光照在新瓦上,反出一片白光。
讲堂里的读书声还在继续。
他低头看着星图角落的一个符号,像是某种观测仪器的草图。
手指轻轻点了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