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林昭就带着一个木箱出了城。
箱子里是昨天刚出炉的“乾元通宝”,整整一百串,每串十枚,码得整整齐齐。他没回府,也没去钱庄总堂,直接雇了辆牛车,往城外三十里的赵家屯去了。
苏晚晴骑马跟在后面,披着灰布斗篷。她昨晚听林昭说了计划,一句话没多问,只带了两名义勇营女兵随行。
路上,林昭把《借贷章程》又看了一遍。白纸黑字写得清楚:
一、农户可借种子钱,上限五串;
二、年息两成,秋收后还;
三、若遇天灾,凭义勇营勘验文书,可延期一期。
到了村口,几个孩子围上来,盯着牛车看。林昭打开箱子,抓了一把铜钱倒在手心,递给最小的孩子。
“拿去换糖吃。”
孩子不敢接。旁边一个老农走出来,眯眼看了看钱,伸手捏了捏厚度,又用牙咬了一下。
“这钱……是新的?”
“昨儿晚上铸的。”林昭说,“神京钱庄出的,全国通行。”
老农抬头看他:“你谁啊?”
“工部侍郎林昭。”
人群静了一下。有人小声嘀咕:“当官的?来收税的吧。”
林昭没解释,蹲下身,从包袱里拿出一筐春薯,摆在田埂上。他抓起一把铜钱,递给老农:“您这筐薯值三串,我按这个价收了,行不行?”
老农愣住。他掂了掂铜钱,又看看筐,点头:“行。”
交易当场完成。林昭把薯筐交给阿福,自己掏出笔墨,在纸上写下第一份借贷契约。
“今天我想放第一笔贷款。”他说,“五串钱,借给愿意种双季稻的人。不收地契,不押房,凭信用签字画押。”
没人应声。
一个中年妇人抱着孩子站在人群后头,小声说:“上次官府发粮,领了要干三个月苦役。”
林昭听见了,没生气。他把契约摊在地上,按下手印。
“如果没人借,”他说,“这笔钱我自个儿用。地我租,苗我插,收成归我,风险我担。”
人群骚动了一下。
苏晚晴往前站半步,声音不大但清楚:“我是苏晚晴。三年前流民疫病,我在村东搭棚熬药,救过你们两个孩子。这次的事,我可以作保——真有天灾,还不上,不夺产。”
有人开始交头接耳。
过了会儿,一个瘦高男人走出来说话。他是赵二根,村里有名的勤快人,就是穷,老婆管得严。
“我借。”他说,“但我婆娘要是反悔,咋办?”
林昭笑了:“那就她来还。”
众人都笑。气氛松了一点。
契约签完,五串钱交到赵二根手里。林昭当场清点,一枚不少。
当天下午,墨玄带人送来了改良铁犁。轻便结实,一头牛就能拉。林昭亲自下地试了两趟,翻得深,土松。
赵二根看得眼睛发亮。
第二天,他开始育秧。林昭请来的农师蹲在田边,教他怎么控水、施肥。系统给出的数据很准:这片地适合早熟稻,六月插,九月收,正好避开主汛期。
夏末旱了半个月。别的地裂了口子,赵二根的地靠着引流渠还能浇水。林昭调了水泵,夜里轮流抽水,保住七成苗。
秋收那天,全村都去了他家田头。
稻谷堆了三仓。算下来,打了八十五石。还了贷款本息六串钱,余粮三十石。
他在村口晒谷场上当众喊了一嗓子:“这钱,借得值!”
这话传得比风还快。
第二年开春,赵家屯的钱庄代办棚还没搭好,就有二十户排队等贷款。林昭定了规矩:十户联保,互相监督,违约一家,九家共担。
第一批五十户批下来,种子、肥料、农具全到位。
柳三爷是这时候来的。
他坐着轿子进村,穿件青绸长衫,手里摇着折扇。见到林昭,拱手一笑:“林大人,您这步棋走得妙啊。”
“哦?”
“农民有了钱,就要买犁、买牛、修水车。商户有货,却怕赊账收不回。您看,能不能合作?”
“说说。”
“钱庄出本金,我们供货。农民分期付,一年还清,利率不超过三成。违约的,收抵押物,但不得夺地、卖人。”
林昭想了想,点头。
“可以。但要有监督。”
“您定人。”
当天下午,首批五十套农具发放。铁犁、水车、打谷机,全是军工厂新产的,结实耐用。
农民签完字,扛着新家伙回家。路上有人唱起了山歌。
日头偏西时,林昭坐在代办棚前的木凳上,翻看第一本借贷台账。毛笔字歪歪扭扭,但每一笔都记着姓名、金额、用途、还款日期。
苏晚晴走过来,递给他一碗热粥。
“明天回城?”她问。
林昭摇头:“第一批还款快到了,得盯紧。”
远处,几块田正在翻土。新铁犁划过土地,发出沉闷的响声。阳光照在犁铧上,闪了一下。
一个年轻农妇抱着孩子走过来,手里捏着一张纸。
“林大人,我男人在外地做工,我能替他签字吗?”
林昭接过纸看了看,是贷款申请。
“能。”他说,“你是担保人,也是受益人。”
女人笑了,转身往登记桌走。
林昭低头继续写台账。最后一行写着:
“赵家屯信贷试点,第一期履约率预估:九成以上。”
他合上册子,风吹过来,掀开一页。
那页记录着最早一笔贷款:
借款人:赵二根
金额:五串
用途:种子、肥料
状态:已还清,余粮三十石
苏晚晴站起身,望向村外。
新修的引水渠还在流水,哗啦啦地淌进下游的田里。
林昭拿起笔,在空白页上写下新的计划:
“扩大试点范围,下一站——李家洼、王家沟、陈塘镇。”
他刚写完,一个孩子跑进来,手里举着一枚铜钱。
“林大人!我娘让我来问,这钱能不能存进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