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林昭还在高岩上站着。风吹得衣服贴在身上,他没动。底下是泥石流冲过的村子,房倒屋塌,只剩几根木头从泥里戳出来。
他跳下石头,直奔桥墩基坑。坑里全是水和烂泥,水泥窑塌了一半,石灰泡成了浆。工匠们陆续赶来,站在边上不说话。
林昭卷起袖子,弯腰搬起一块压在油布下的断梁。木头沉,他咬牙扛到肩上,一步步走到空地堆好。放下后回头:“还愣着?材料都埋着,不清出来,桥怎么修?”
老石匠咳了一声,也动手了。其他人跟着上前,挖泥的挖泥,抬木的抬木。张三带人清理窑口,阿福拿铲子掏排水沟。
两小时后,场地清出一半。林昭站到一块石头上说:“从今天起,两班轮作。六时辰一换,夜里点灯干。”
有人小声嘀咕:“夜里看不见,咋施工?”
“油灯挂满工地。”林昭指了指运来的几大箱灯笼,“工钱日结,干多少算多少。现在不是抢时间,是抢命。明年雨季再来,谁敢保证不会再有泥石流?我们多干一天,百姓就少逃一次。”
没人再说话。张三问:“那水泥呢?新窑还没烧好,旧料又湿了。”
林昭正要答,眼角瞥见一道灰影从坡上走来。墨玄背着长匣子,手里提着个竹筒。
他走到窑边蹲下,抓了把湿灰捏了捏,又打开竹筒倒出些粉末闻了闻。“你们用的是粗筛灰,热力散得快。”他说,“我有个法子,能让水泥一日定型。”
林昭立刻凑近:“你说。”
“建风道。”墨玄在地上画了几笔,“窑火不能停,余热顺着木管引到桥墩四周,再用布棚罩住,里面温度升上来,水泥自然干得快。”
林昭想了想:“加上炭火烘烤,效果更好。”
墨玄抬头看他一眼:“你懂这个?”
“以前学过。”林昭没多解释,“马上做。先搭两个试验暖棚。”
两人带着工匠忙活起来。砍木头做风管,裁厚布围棚子,窑口加柴升温。三个时辰后,第一组试块浇筑完成,放进暖棚。
傍晚时分,墨玄伸手摸了摸棚壁。“温度够了。”
林昭掀开一角,取出一块水泥板。用铁钎一敲,声音清脆。他用力掰,没裂。
“行了。”他说,“明天开始,所有桥墩同步施工。”
消息传开,工地上气氛变了。原本低着头干活的人开始说话,有人甚至哼起了小调。阿福跑来报信:“新石灰到了,还有两车青石。”
林昭点头:“全部入库,登记造册,三方核对。”
夜幕降临,几十盏油灯挂在竹竿上,照得工地亮如白昼。第一班工人脱衣擦汗准备交班,第二班已经列队等候。
林昭站在桥基旁看图纸。墨玄走过来,递上一张新图:“我在风道接口加了转阀,热量能调。”
“好。”林昭接过,“你真是救了急。”
墨玄没应话,只说:“明早我要去北坡查桩位松动情况。”
“一起去。”林昭说,“那边土质不稳,得打深桩。”
正说着,一个小孩从人群里挤进来,提着个竹篮。他走到林昭面前,把碗递出去。
“娘让我送饭。”
林昭蹲下接过碗,热气扑在脸上。他笑了笑:“你叫什么名字?”
“小桥。”孩子声音不大,“娘说,等桥成了,咱们就能过好日子。”
林昭手顿了一下。他看着孩子脸上的泥痕和破旧的衣领,轻轻拍了下肩膀:“那这桥,一定稳稳当当,护你一生平安。”
孩子点点头,转身跑了。
周围静了一会儿。有个老农低声说:“小桥……这名字真好。”
旁边人接话:“可不是嘛,桥通了,路就通了。”
更多人听见了,纷纷议论起来。有人说自家田在河对岸,有人说看病不用绕二十里山路。情绪一点点升起来。
林昭没再说话,捧着碗喝了一口粥。烫,但他一口喝完,把碗交给阿福,转身走向下一个基坑。
暖棚已经搭好,工匠正在浇筑混凝土。林昭检查模具,确认无误后点头:“灌浆。”
水泥缓缓流入模板,发出沉闷的声响。张三在一旁记录时间,嘴里念叨:“这一段要是成了,主墩就能提前三天立起来。”
林昭看了眼天色。月亮出来了,工地灯火通明。他掏出随身小本子,写下今日进度:暖棚启用,首段浇筑完成,轮班制运行顺利。
墨玄走来:“北坡三根试验桩的数据回来了,持力层深度达标。”
“那就按计划打桩。”林昭合上本子,“明天我亲自盯第一根。”
“你没歇过。”墨玄说。
“歇不了。”林昭指着远处的村子,“他们也没歇。”
两人并肩往窑口走。火光映在脸上,影子拉得很长。工匠们的号子声此起彼伏,混凝土搅拌声、铁锹刮地声、木锤敲模声混在一起。
林昭突然停下:“你说这桥,十年后会什么样?”
墨玄看了他一眼:“只要地基牢,百年不倒。”
“那就让它百年不倒。”林昭说完,朝最后一组待浇筑的基坑走去。
阿福追上来:“第三班的人到了,都在等着。”
“开工。”林昭说。
油灯晃动,人影穿梭。桥体轮廓在夜色中一点点升高。林昭站在基坑边缘,手里拿着水平仪,眼睛盯着模具边缘的缝隙。
他弯腰伸手摸了摸模板底部,指尖沾上一点湿泥。抬起头对旁边的工匠说:
“这里要重新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