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肩上的石灰袋还在来回穿梭,阿福嗓子已经哑了,可还在工地上扯着脖子喊:“东头那组换班!西边加两筐黏土!慢点搅,三筛三搅记住了!”
林昭蹲在墙基边上,手里捏着一把刚拌好的料,指缝里渗出灰浆。他抹开一看,颜色发青,质地均匀,但指尖一搓,有点干结过快的迹象。他立刻抬头:“停一下搅拌!黏土含水太高,得晾半个时辰再掺!”
人群一阵骚动。几个老匠人围上来,满脸狐疑。
“林大人,这玩意儿真能成墙?”一个老师傅用铁铲敲了敲刚铺平的一层,“石灰混土,听着就不牢靠,雨一淋不就散了?”
“不是混,是配。”林昭站起身,拍掉手上的灰,“石灰、黏土、细砂、火山灰按四六三一来,再加糯米浆做筋骨——这不是土堆,是配方。”
他抬手一指系统界面上滚动的参数,“凝固时间、抗压强度、耐水性,全有数。现在的问题是搅拌太快,料还没匀就倒进模子,表面容易裂。”
阿福立刻接话:“那就轮班上!每组两个时辰,我亲自盯着节奏!”
林昭点头:“对,体力不能断,但活要细。”
正说着,天边滚来闷雷,乌云压城。
墨玄拄着木杖走过来,眉头拧着:“雨要来了。”
“知道。”林昭望了一眼正在立模的墙段,“首段必须在今晚前浇完,不然连环基桩没法衔接。”
墨玄蹲下,抓了把料看了看,又戳了戳刚打下的木桩:“我设计的基桩深八尺,分三层咬合,只要上层水泥不被雨水泡软,整体就不会塌。”
“怕就怕软。”林昭沉声,“一旦表层吸水膨胀,裂缝就会顺着结构往上爬。”
这时,白芷从人群后走出来,袖口微动,一条青鳞小蛇盘在她腕上,吐着信子。她没说话,只让随行的药童搬来几包灰白色粉末。
“草木煅灰,去湿防潮。”她将粉末撒在堆料区四周,“雨没落下来前盖麻布,等雨停再揭。这灰能吸水,还能延缓初凝。”
林昭看了她一眼:“你早准备了?”
“你昨天说要抢工期,我就猜到会下雨。”她淡淡道,“人心热,天偏冷,老天爷最爱看热闹。”
话音刚落,豆大雨点砸了下来。
所有人愣了一瞬,随即爆发出吼声:“盖布!护料!排水沟先挖!”
百姓们冲进雨幕,扛起麻布往料堆上盖,孩子搬砖垒临时挡水台,老人拿竹竿撑起油毡。阿福带着工匠团在墙基四周挖出导流渠,一边挖一边喊:“坡度三寸,往东排!”
林昭爬上脚手架,盯着刚浇到一半的墙体。雨水顺着模板往下淌,边缘已经开始发白泛软。他立刻下令:“埋陶管!两尺一节,横向穿墙,做暗渠!”
这是系统“进阶水利”模块里的法子。百姓不懂原理,但照做。一根根烧制的陶管被塞进墙体内部,两端露出,形成天然排水通道。
雨越下越大,工地像锅沸腾的水。
第三夜,暴雨未停。
监工的老农跪在墙根,双手抱头:“祖宗保佑啊……可别塌了……这要是塌了,咱们可就真成了笑话……”
旁边有人低声传话:“鬼神不允此墙,泥变石,逆了天道……”
林昭听见了,没反驳,只拎起一根竹管,插进墙体预留的孔洞,另一头引向集水坑。水流哗哗淌出,清亮无泥。
他大声道:“你们看,水走了,墙还在。它不怕雨,不怕泡,更不怕你们嘴里那些‘天道’。”
众人静了几息。
第四日清晨,云破天光。
墙体静静矗立,表面一层青灰色硬壳,在阳光下泛着冷铁般的光泽。阿福提着铁锤跑过去,抡圆了砸在墙面上——砰!火星四溅,墙面连白痕都没留下。
“真石头!”他吼了一声,声音劈了叉。
全场静了半秒,随即爆发出震天欢呼。
“真成啦!”
“这墙结实!比山还硬!”
“咱也能造铁墙了!”
孩子们提着小桶,蘸着剩下的水泥,在未封顶的墙面上画起来。有人画双季稻,有人画学堂屋顶,还有人歪歪扭扭地画了座桥。一幅幅稚拙的图案,在青灰墙上连成一片,像是百姓自己刻下的誓言。
林昭站在高处,看着那一片跃动的身影,没说话。
墨玄走到他身边,轻轻叹了口气:“三百年前,墨家想造‘不毁之城’,败在无人可用。今天,万人齐心,一日成形——你做到了。”
“不是我。”林昭摇头,“是他们。”
正说着,白芷突然抬手,袖中蛇信一闪,扑向东南角的图纸棚。
一个“民夫”正弯腰翻箱,手臂已被蛇咬中,剧痛之下猛地抽手,脱口而出一句北地方言:“操!这玩意儿真毒——”
苏晚晴不在,但义勇营早已按日常巡防布控。两旁弓手瞬间合围,长矛交叉锁住退路。
林昭大步走过去,蹲下盯着那人:“谁派你来的?”
那人脸色发青,冷汗直冒,却咬牙不语。
白芷走来,银针扎入他肘窝三寸,血流顿止。她冷冷道:“再不说,我让你疼到把祖宗十八代都交代出来。”
那人终于崩溃:“狄戎……斥候……奉命查证‘泥变石’之术……若属实,王帐……将止攻三年……”
周围一片死寂。
他喘着气,眼神涣散,喃喃道:“此墙成,则南朝不可破矣……”
白芷冷笑,收针:“让他活着回去。”
林昭点头:“放他走。”
他抬头,目光穿过工地,落在北方官道尽头。
“带句话——想学,就来谈。”
俘虏被拖走时还在哆嗦,嘴里念叨着什么“水泥”“基桩”,像是魔怔了。
阿福擦了把脸上的泥灰,嘶哑着嗓子问:“接下来咋办?”
“继续浇。”林昭拿起铁铲,“一段不够,那就十段。一道墙不够,那就十道。”
墨玄已开始画新一段的基桩图,白芷指挥药童继续撒防潮灰,百姓们重新列队,扛石运料。
太阳升到中天,新一段墙体再次开始浇筑。
林昭站在城台最高处,风吹起他的衣角。远处,江都新城墙如一条青龙蜿蜒而起,嵌着百姓亲手刻下的稻穗与桥梁。
他的手搭在墙沿,指尖触到一处未干的水泥。一个小男孩正踮脚往上面按手掌印,笑着喊:“我留个名!”
林昭没拦他。
那湿灰慢慢包裹住孩子的掌纹,像在记录这个时代最真实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