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雀飞走后,林昭没动。他的目光顺着铁轨往南,落在运河上那几艘停滞的漕船身上。
阿福抹了把汗,喘着气问:“大人,接下来咋办?”
“换战场。”林昭转身就走,“去码头。”
当天夜里,工棚改成了机房。陆用蒸汽机拆得只剩骨架,图纸铺满整张木桌。系统光幕浮在半空,【船用轻型活塞结构图】正一闪一闪。
“重量超了三百斤。”阿福蹲在锅炉旁嘀咕,“船底吃不住。”
“减重。”林昭拿起凿子,“缸体壁厚削半寸,活塞杆换竹钢。”
“那……扛不扛震?”
“加沙箱。”林昭指了指舱底,“锅炉下面填细沙,震再大也传不到龙骨。”
两人带十名工匠连轴转。第三天破晓时,新机组装完毕。黑烟从烟囱里喷出,带动曲轴缓缓转动——稳得像老牛拉犁。
林昭点头:“能上船。”
漕运总督是上午到的。官轿停在岸边,他掀帘下来,眯眼看着那艘被改得面目全非的漕船。
“这就是你说的‘蒸汽推船’?”他声音不高。
“试过就知道。”林昭已站在甲板上。
船体比普通漕船宽两尺,肋骨加了竹钢横撑,烟囱立在尾楼右侧。锅炉舱盖打开一半,露出内部铜管和压力表。
总督盯着仪表盘看了会儿:“这玩意儿要是炸了,半个码头都得塌。”
“不会。”林昭说,“有减压阀,有水位计,有双层炉壁。真要出事,我第一个跑不了。”
人群静了一瞬。
总督没再说话,挥了挥手。
绳索解开,汽笛一声长鸣。
船头切开水面,缓缓驶离码头。
两岸挤满了人。漕帮的、工坊的、看热闹的百姓,全都伸着脖子。起初没人吭声,只听机器嗡鸣越来越急。
“快了!”阿福突然喊。
船速提升,水面划出两道白浪。原本需要两个时辰的三里航程,半炷香过去已走完大半。
围观者开始骚动。
“这哪是船?这是飞鱼!”
“比顺风帆还快!”
总督脸色微变,但手仍搭在栏杆上没动。
就在这时,系统光幕骤然亮起红光:
【警告:锅炉压力超出安全阈值87%,十分钟内必须降压,否则存在炸裂风险】
林昭瞳孔一缩。
他扫了眼进水口——水流断断续续,明显堵塞。
“关主火门!”他吼了一声。
两名司炉立刻扑上去掐断燃料供应。
可压力还在升。
围观人群察觉不对,有人往后退。
“快撤!”一个官员喊,“要炸了!”
林昭没动。他盯着压力表,手指摸向侧舷那个黄铜旋钮——应急减压阀。
“现在开,前面的人会被烫死。”阿福声音发抖。
“不开,后面的人都得埋这儿。”林昭深吸一口气,猛地扳下阀门。
轰——
一道粗壮白汽冲天而起,直贯云霄,像条翻腾的银龙。热浪席卷河面,岸边芦苇齐刷刷伏倒。
人群哗然。
“河神显灵了!”
“天降祥瑞!”
不少人当场跪下磕头。
总督也被热风逼退半步,但他死死盯着压力表。指针从危险区缓缓回落,最终停在绿色区间。
他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船继续前行,速度平稳下来。返航途中,林昭下令切换低功率模式,逆流缓行。
“来几个人,上来试试。”他对岸上喊。
没人敢动。
过了会儿,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舵手拄着拐杖走上跳板。他在漕河干了四十年,肩膀歪着,右手萎缩。
“让我摸摸这‘铁牛’。”他说。
阿福扶他进操控室,手把手教他怎么调阀门、控转速。
老人颤巍巍地拨动杠杆,船身微微加速。
他愣住了。
然后眼泪掉了下来。
“一辈子摇橹撑篙……肩头磨穿三副皮,腰椎断过两次……”他嗓音嘶哑,“今天……两根手指就走了十里水路?”
没人接话。
他又试了一遍,这次自己完成了启停操作。
下船时,他对着林昭深深作揖:“您这不是造机器,是给咱们穷船工……续命啊。”
消息传得比船还快。
傍晚收工前,漕帮帮主带着三十多名头目到了码头。他五十多岁,满脸风霜,走路一瘸一拐——早年落水冻坏了一条腿。
他走到船边,抬头看那根还在冒白烟的烟囱,沉默良久。
突然,他撩袍跪地。
咚!
额头触到青石。
身后三十多人齐刷刷跪下。
“林大人!”帮主声音洪亮,“我漕帮世代靠水吃饭,风吹日晒,累死累活,一年运不了十万石!您这一艘船,一天就能走三千石!”
他抬起头,眼里泛红:“我们不怕改,我们怕落后!怕子孙后代还得像我们一样,拼了命也只能混口饭!”
“今日我代表漕帮三千漕船,三千八百名兄弟,请命——”
他重重磕下第二个头:
“愿将所有船只交由大人改造蒸机!从此听令调遣,不分昼夜,不计报酬!只为让这大江大河,跑出个新天下!”
林昭站在甲板上,没说话。
他回头看了一眼锅炉舱。
阿福正带着两名年轻司炉检查水位,动作熟练,口令清晰。
他又看向远处。
运河蜿蜒南去,连接着无数城镇、粮仓、渡口。那些地方还有成千上万的船等着更新,等着提速,等着不再靠天吃饭。
“起来吧。”他说。
帮主抬头。
“船不能白改。”林昭声音不高,却传得很远,“每艘船改完,要登记备案,定期检修。操作人员必须培训考核,不合格不准上岗。”
“另外——”他顿了顿,“你们出船,出人,官府出技术,出材料。改一艘,算一艘。谁也不能糊弄。”
帮主愣了下,随即咧嘴笑了:“该!该!就得这么办!”
他爬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本泛黄的册子。
“这是我漕帮三十年的航线图,浅滩、暗礁、潮汐规律全记着。”他双手奉上,“送给大人。只要能让这些铁牛跑遍全国,这点东西不算啥。”
林昭接过。
册子很沉。
当晚,神京皇宫。
皇帝正在批阅奏章,秦枭递上一份加急塘报。
“漕运试航成功,中途险情已控,百姓呼为‘河神显灵’。”
皇帝皱眉:“又是奇技淫巧那一套?”
“但数据属实。”秦枭呈上另一份记录,“单船日行三百里,载重八百石,逆流耗煤仅十二担。若推广至全线,明年夏税可提前两个月运抵京城。”
皇帝放下朱笔。
“林昭呢?”
“仍在码头,未归。”
皇帝沉默片刻,提笔写下一道旨意:
“着林昭总领漕运革新事宜,凡涉蒸机改造、航道升级、人员培训诸事,皆可先斩后奏。”
他盖上玉玺,吹干墨迹。
“传旨下去,就说——朕要看到,第一条蒸汽漕船,驶进神京护城河。”
黎明时分,雾还未散。
那艘试验船仍停在原地,锅炉保持低火运转,烟囱飘着淡灰烟。
林昭站在船头,手里拿着漕帮的航线图。
阿福走过来,递上一碗热粥。
“大人,歇会儿吧。”
林昭摇头。
他展开地图,用炭笔在几个节点画了圈。
“徐州、扬州、庐州……这几个中转站得建加煤点。”
“还得设维修站。”阿福插嘴,“齿轮、活塞这些易损件,得备货。”
“对。”林昭点头,“先从这艘船开始,编一本《蒸机漕船操作手册》。每个环节都要写清楚,不能靠经验传。”
阿福重重点头。
远处,第一缕阳光照在河面上,蒸汽与晨雾混在一起,分不清界限。
码头边缘,一块新钉的竹匾随风轻晃。
上面八个墨字已被露水浸透:
**轨通天下,利归万民**
林昭抬起脚,踩上船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