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田埂上的露水还没散,阿福已经蹲在秤边核对竹匾编号。他手指冻得发红,却一笔一划写得极认真——每块田的植株密度、穗数、预估重量全都记在册子上,连风向都标了箭头。
林昭站在北田中央,袖口沾着泥点,怀里揣着那包烘干稻谷样本。他没说话,只是时不时抬头看天色。百姓陆陆续续从四面八方赶来,有人拎着饭团,有人扛着扁担,脚步声踩碎了清晨的寂静。
“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声。
李元朗骑马出现在官道尽头,披风裹得严实,脸色比昨天下雨前还阴。他翻身下马,扫了一眼人群,冷声道:“本官履约而来,验产便验产。可别又是你们自说自话那一套。”
林昭上前拱手:“一切按规矩办。整亩收割,去杂晾晒,净重结算。”
“规矩?”李元朗冷笑,“你定的也算规矩?”
话音未落,几个官差就冲进田里,弯腰乱拔稻子,一把把往麻袋里塞。阿福急得跳脚,抱着记录册冲上去拦:“不能这么算!这不是整亩收成!我们有编号登记的!”
“登记?”一名差役甩开他,“你当差役是账房先生?一把稻子还能分出三六九等?”
老农猛地从人群中挤出来,手里攥着镰刀,裤腿卷到膝盖,泥巴糊了一腿:“我来割!我家这块地,我自己收!当着大伙儿面脱粒,一粒米也不少!”
旁边十几个佃户也跟着应声:“我们也自己割!”
“要验就验真的!”
“谁动手脚,当场掀桌子!”
人越聚越多,竟自发排成队列,按田块顺序开始收割。林昭点头,阿福立刻搬出提前备好的竹匾、筛网和量斗,挨个分发。苏晚晴站在树荫下,目光始终锁着李元朗的方向,手按在剑柄上,没动,也没说话。
称重台设在界碑旁。第一担稻谷抬上来时,官差故意把湿漉漉的稻草混进去,往秤盘上一倒:“喏,一号田,十八石整。”
围观百姓顿时哗然。
林昭走过去,伸手抓起一把,捏了捏:“水分太高,未去杂。”他转身从布袋里取出油纸包,打开,里面是金黄干燥的稻谷,“三日前我已取样风干,含水率不足十二。若不统一标准,今日之验,毫无意义。”
李元朗眯眼:“你拿个小包就想证明什么?”
“不必我说。”林昭淡淡道,“现场炒制去湿,再称一次,如何?”
没人反对。一口铁锅架起,稻谷倒进去翻炒,水汽腾起,香气瞬间弥漫开来。等凉透后再过秤,数字跳到了**二十一石四斗**。
“五亩整田,净收二十一石四斗!”阿福扯着嗓子报数,声音都在抖,“折合亩产——**四石二斗八升**!”
人群炸了。
“四石三?”一个老汉瞪圆了眼,“我家往年顶天三石出头,还得碰好年景!”
“这哪是稻子,这是金穗子!”有人激动得拍大腿。
老农一把抢过筛网里的稻穗,高高举起,冲着李元朗吼:“看看!看看啊大人!这一穗能出两碗米!不是林大人教的法子,我们一辈子都见不着这样的收成!”
掌声、叫好声此起彼伏。几个年轻后生直接把林昭往肩上抬,被他一把按住肩膀躲开。阿福抱着册子傻笑,脸上通红,一群老农轮番拍他肩膀:“账房先生!以后咱村的账都归你管!”
李元朗站在原地,脸黑得像锅底。他挥了挥手,想让差役继续验下一田,却被人群挡住去路。百姓自动围成一圈,把称重台护在中间,谁想硬闯,立马十几双眼睛瞪过来。
“单次丰收,不代表年年如此。”他终于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却一字一顿,“秋后总产未出,现在说什么都为时过早。”
林昭听了,没争辩。他转过身,指向试验田南侧那片尚未抽穗的秧苗,声音清晰传遍全场:
“大人若不信,可验次季稻。”
众人一静。
“七日后,它便可成熟收割。”林昭语气平稳,“此稻非偶然,而是循环之利。今日之产,不过开端。”
他话音刚落,识海光幕无声浮现:
【次季稻生长加速完成】
【七日后可达收获标准】
【民心值+1200】
林昭眼神微闪,随即恢复如常。
李元朗盯着他,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人:“你说七日?稻子还没抽穗,你敢说七日后能收?”
“不敢欺瞒大人。”林昭拱手,“届时再验,若不成,我愿当众认错。”
“好!”李元朗咬牙,“我就等你七日!要是你骗人,别说通判之职,你这工部员外郎也别想干了!”
“一言为定。”林昭点头,“百姓为证。”
“我们也来!”老农第一个响应,“七日后我带全村人来看!”
“要是真能再收四石,我们全屯换种!”
“不换的,让他祖宗三代吃糠!”
人潮涌动,越聚越多,竟将李元朗团团围住。他脸色铁青,想走,却被人群挤得连连后退,最后只能甩开披风,怒步离去。随从追不上,被挡在十步开外。
苏晚晴悄然退至林昭侧后方三步处,手仍搭在剑柄上,目光扫过四周,确认无异动。
阿福蹲在秤边,还在低头记数,笔尖顿了顿,忽然抬头问:“东家……咱们真能七日再收一茬?”
林昭没答。他弯腰从田里拔起一株成熟的稻,轻轻抖掉根上的泥,又缓缓插回土中。
“种下去的,总会发芽。”
风吹过稻野,千叶翻浪。远处那只麻雀扑棱一下飞起,落在界碑顶端,爪子踩着“丰年可期”四个字。
林昭仰头望着天空,云隙透光,洒在肩头。
他抬起手,抹了把脸上的汗和泥,指尖触到一缕温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