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把铁锹交给阿福时,手心里还沾着湿泥。阳光照在刃口上,反出一道刺眼的光。他没多看,转身就走,苏晚晴紧随其后,脚步沉稳。
礼部小吏一路小跑跟在侧后,嘴里不停说着“陛下恩准”“特赐酒宴”,林昭只点头,没接话。从荒坡工地到府衙不过三里路,可这一路全是人。有人端着粗碗递水,有老农跪在道边磕头,还有孩子追着马车喊“修渠伯”。林昭中途停下两次,把身上的干粮分了出去。
府衙大门已挂起红绸,灯笼高挑,鼓乐喧天。门口立着两排迎宾官,见林昭到来,齐声唱喏。他迈步进堂,脚底木地板发出吱呀一声响。
正厅灯火通明,席案摆成“品”字形。林昭被让到上首主位,苏晚晴站在他身后半步,手始终没离剑柄。乐声响起,舞姬列队而入,水袖翻飞。
第一轮酒上来,是江都本地的桂花酿。青衣侍从捧壶近前,动作恭敬,低着头给林昭满上。酒液清亮,香气扑鼻。
就在杯沿将碰唇的瞬间,一只手猛地扣住他手腕。
白芷从偏席疾步而来,袖口一抖,银针已刺入杯中。针尖黑如焦炭。
“别喝。”她声音不高,却像刀切进热闹里。
全场静了半拍。乐声戛然而止。
苏晚晴剑鞘一震,寒光乍现,直指那侍从咽喉。那人瞳孔骤缩,牙关一咬,嘴角立刻溢出黑血,身子抽搐着倒地,四肢扭曲,喉间咯咯作响,片刻便不动了。
林昭盯着尸体,没动。
系统光幕无声浮现:
【警告:检测到复合型慢性毒物“鹤顶红+牵机引”】
【附加威胁:厅内熏香含致幻成分,持续吸入可致神志紊乱、行为失控】
【建议:立即阻断空气传播路径】
白芷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几个布囊,扔给林昭:“解毒草配的护心囊,戴上。”又转向四周,“不想发疯的,都拿一个。”
官员们面面相觑,有人伸手去接,有人往后缩。一名文官刚凑近,突然捂住头蹲下,嘴里嘟囔着胡话,被旁边人一把架住。
“这香有问题!”有人喊。
林昭站起身,目光扫过满堂。没人敢和他对视。
“封锁四门。”他声音平稳,“今日所有供品,从厨房到席案,全部封存。送酒的人查身份,查来路,查最近七日行踪。厨房一个不留,全押下去。”
两名差役应声而出。脚步声在厅内回荡。
白芷蹲下检查尸体,掰开侍从的嘴,从牙缝里抠出一枚碎瓷片。“藏毒囊,咬破即死。”她抬头,“这是死士,不是普通仆役。”
苏晚晴压低声音:“要不要搜堂?”
“不必。”林昭摇头,“幕后之人不会在这儿。”
白芷站起身,走到香炉旁,揭开盖子,捏起一撮灰烬闻了闻,脸色微变。“这不是寻常檀香,加了‘迷魂蕊’,西域禁药,吸久了会让人昏沉易控。”她看向林昭,“有人想让你在清醒中犯错——当众失态,怒斥同僚,甚至拔剑杀人。只要你在宴上动手,就是罪证。”
林昭沉默片刻,忽然问:“这香,烧了多久?”
“至少半个时辰。”白芷说,“第一批喝酒的人,现在应该已经开始头晕了。”
林昭立刻下令:“所有人摘下外袍,撕成布条,浸水捂住口鼻。香炉抬出去,砸了。窗户全开,换气。”
差役们迅速行动。有人不愿配合,被苏晚晴一个眼神逼住。香炉被拖到院中,一锤砸烂,黑灰洒了一地。
白芷从袖中取出一个小陶瓶,倒出些粉末撒在残香上,火苗立刻由红转绿,噼啪作响。
“果然动了手脚。”她冷笑,“这香一点就燃,但灭不了,越扑火越大,专门用来拖延时间,等毒性发作。”
林昭盯着那团绿火,忽然开口:“严崇不会等我运河修完。”
“他怕你活着。”白芷接道,“更怕你把证据带回神京。今天这局,不是想杀你,是想毁你名声。让你在百官面前失控,变成一个狂悖无礼、滥杀下人的暴臣。只要你在宴上出事,后续弹劾奏章早就准备好了。”
林昭缓缓坐下,手指敲了敲桌面。
“所以酒是幌子,香才是杀招。”他说,“他们不怕我试毒,就怕我不试。只要我喝了,哪怕没事,也会被说成侥幸。但如果我在众目睽睽下中毒,那就是‘天罚’,是‘逆天改河遭报应’。”
白芷点头:“舆论已经备好,只等你倒下。”
苏晚晴低声问:“现在怎么办?”
“继续宴。”林昭说。
两人同时一怔。
“宴要办完。”他语气平静,“菜照上,乐照奏,但所有人戴香囊,不碰酒,不闻香。我要让外面看戏的人,看到一场‘庆功宴正常举行’的假象。”
白芷眯眼:“你想钓鱼?”
“不是钓。”林昭摇头,“是晾。让他们以为计划成功,自然会有人按捺不住,出来收网。”
白芷笑了:“那你得演得像点。”
林昭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对门外喊:“传乐师,继续奏乐。”
琴声重新响起,舞姬战战兢兢地回来。官员们戴着湿布条,模样滑稽,却没人敢笑。林昭举杯,做势饮酒,实则将茶水泼进袖袋。
一炷香后,一名中年官员踉跄走入,脸色发青,指着林昭颤声骂:“你……你竟敢在陛下面前装模作样!此等大功,岂是你一人之功?江都百姓流血流汗,你却独占首功,妄受殊荣——”
话未说完,已被苏晚晴一掌拍在肩井穴,软倒在地。
白芷上前查看,冷笑道:“又是迷魂蕊的反应,但这人症状来得太快,不像被动吸入。”
林昭瞥了一眼:“他是主动来的,想当‘正义之士’,带头发难。”
“可惜演砸了。”白芷扯开他衣领,在脖颈处发现一片紫斑,“贴了药膏,剂量超标,自己先疯了。”
林昭让人把他拖下去,转头对苏晚晴说:“通知城防营,今晚全城戒严,重点盯住严家庄方向。任何试图出城的信使,截下来。”
苏晚晴点头,正要走,又被叫住。
“等等。”林昭从怀中摸出一枚铜片,递给白芷,“阿福昨天在井底找到的,上面有奇怪纹路。你看看有没有见过类似的东西。”
白芷接过,指尖摩挲片刻,眉头微皱:“这纹路……像是某种密药配方的标记。我师父提过,西北一带有种‘噬心散’,炼制时要用特定铜模压印。但这般工艺,早已失传。”
林昭眼神一凝。
白芷忽然抬头:“你怀疑严崇在私制毒药?”
“不止。”林昭声音低了下去,“我怀疑他手里有一整套暗线,从投毒、造谣到策反官员,环环相扣。今晚这局,只是冰山一角。”
白芷沉默片刻,把铜片还给他:“小心点。这种人,一旦察觉暴露,会拼命。”
林昭把铜片收好,站起身,走到窗前。
夜风灌进来,吹散最后一丝异香。远处工地上,水泥车还在缓缓移动,车灯划出两道黄线。
他回头看了眼满堂狼狈的官员,轻声道:
“他们以为毒在酒里。”
“其实毒在人心。”
苏晚晴解下外袍,撕成条,浸水,递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