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贡院门口的青石板还泛着潮气。林昭站在号舍前,袖口沾了点昨夜雨水留下的泥渍,他没去擦,只低头整了整笔袋里的狼毫。
苏晚晴跟在他身后半步远,穿着粗布短打,发髻用一根木簪别住,模样像个寻常书童。她目光扫过四周监考差役的位置,手指无意识地碰了下腰侧——那里原本该挂剑的地方,现在只系着一条旧布巾。
阿福蹲在贡院墙根下,怀里抱着个竹筒,里面装着林昭常用的几支绘图铅笔和一把折叠尺。他抬头看见林昭走进号舍,连忙把竹筒抱得更紧了些。
“这地方比码头安静多了。”他在嘴里咕哝,“可越静,越像要出事。”
考场里已经坐满了人。油墨味混着汗味闷在低矮的隔间里,有人不停扇扇子,有人咬着笔杆皱眉。差役一声令下,题纸开始分发。
林昭接过那张黄褐色的宣纸,目光一落,便定住了。
《论边疆屯田之策》。
他嘴角轻轻一动,没笑,也没叹气。这张纸上的字,他早就在风沙里写过一遍,在干涸的河床上画过一圈,在无数个守夜的篝火旁反复推演过。
这不是考题,是机会。
他刚把砚台摆正,指尖忽觉一滞——纸页夹层中有异物。他不动声色地抽出一角硬纸片,上面一行墨字尚未干透:
**“寒门妄议军政,必遭天谴。”**
字迹潦草却用力极深,像是写的人手都在抖,不是怕,是恨。
林昭看了两息,随手将纸条压进砚台底座下,仿佛只是垫平了桌面。
他蘸墨,提笔,落下一字如凿。
“屯田者,非独耕战,乃水陆相济之要。”
笔锋未收,识海骤然一震。
一道半透明光幕无声浮现:
【检测到宿主撰写高阶实务策论】
【激活‘边疆沙盘模块’】
【可调用西北地形、河流走向、屯田分布数据进行模拟推演】
紧接着,一幅虚影在脑海中铺开:玉门关外的戈壁沟壑纵横,季节河的汛期流量标成蓝线,狄戎骑兵惯常出没的路线以红点闪烁标记。他还看到自己亲手建起的引水渠如何绕开沙丘,蓄水池怎样与地下渗灌系统连接,连哨塔之间的视线盲区都被标注出来。
这不是回忆,是推演。
他闭眼三秒,再睁眼时,眼中已无杂念。笔尖悬空片刻,接着写下第二句:“若引河为脉,筑堤为骨,设防于产粮之地,则一亩良田,可当三步坚垒。”
这话要是被那些只会背《孙子兵法》的考生听见,准得骂他疯了——种地还能种出防线来?
可他知道,这不是空谈。
上个月在北境,一场风暴过后,他们靠着斜坡堤坝挡住了八成风沙,而暗道里的屯兵一夜之间就能赶到缺口补防。那不是军营教的,是他带着流民一锹一镐挖出来的活命经验。
对面号舍里,王崇抬眼盯着林昭的背影。他本以为那张恐吓纸条能让林昭手抖笔歪,至少也得迟疑半天。结果呢?人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反倒写得飞快,像是早就等着这一天。
他冷笑一声,故意把笔搁在案上发出“啪”一声响。
林昭听见了,没回头。
他知道是谁搞的鬼,也知道对方想干什么。但现在的他,已经不需要靠愤怒来回应挑衅。
他低头继续写:“今人言屯田,止于垦荒纳粮,此浅见也。实则屯田之利,在稳民心、固边防、通商路、养战力四端……”
每写一句,沙盘上的数据就自动校验一次。当他提到“引黑水河支流灌溉三屯堡”,系统立刻弹出提示:
【当前方案可行性:82%】
【建议增设沉砂池,避免渠道淤塞】
林昭微微点头,在稿纸上加了个小注。
这时,一阵穿堂风从廊外吹进来,掀动了他案头的一角纸页。那正是压着恐吓条的砚台,边缘微微翘起,露出底下那行狠话的一角。
苏晚晴在廊下看得清楚。她站在巡视间隙的差役死角,目光一直锁着林昭的方向。刚才王崇那一声动静,她也听到了。她本想靠近些,却被守卫拦下。
但她不急了。
她看见林昭的手始终稳如铁铸,笔走龙蛇,没有一丝迟滞。那不是压抑情绪的冷静,而是根本没把干扰放进心里的从容。
“他不是在考试。”她在心里说,“他是在布阵。”
阿福蹲得腿麻了,换了个姿势,把竹筒往怀里搂了搂。他不懂什么策论,但他记得林公子说过一句话:“修桥之前,先画图;治国之前,先写策。”
现在林公子一笔一笔写的,哪是什么文章?分明是一张看不见的图纸,一块块垒起来的地基。
王崇终于坐不住了。
他猛地站起身,故意咳嗽两声,引起监考注意后才慢悠悠坐下,顺手把自己的答卷翻得哗啦响,似乎在炫耀进度。
林昭充耳不闻。
他正写到关键处:“屯田之成败,不在田多寡,而在水有无。故臣以为,当以水利为先务,设‘导流—蓄水—分配’三级体系……”
话音未落,脑海中沙盘突变——
原本平静的河道模型突然泛起红光,几处关键节点标出“潜在溃堤风险”。系统同步提示:
【检测到极端天气模拟情境】
【若遇连续暴雨,现有渠网承载力不足】
【建议增加溢洪道与缓冲洼地】
林昭眼神一凝,立刻在稿纸边缘画了个简图,标注出两个泄洪口位置,并附上一句:“宜于高地设滞洪区,雨季储水,旱季补灌。”
这才是真正的实务。
别人写策论,靠的是典籍堆砌、辞藻铺陈;他写策论,靠的是实地勘测、数据推演,甚至是失败教训。
他知道,这场考试里,真正能看懂他文字的考官不多。但他不在乎。
他在乎的是,这篇文章能不能让十年后的边民少饿一顿饭,让百里之外的村庄不再被洪水冲垮。
王崇又朝这边看了一眼。
这一次,他没再冷笑。
他发现林昭写字时有个习惯——每完成一段核心论述,就会把笔轻轻放回笔架,动作规整得像某种仪式。不是炫耀,也不是刻意,而是纯粹的专注所带来的秩序感。
那种感觉,像一座正在成型的桥,哪怕还在打桩,你也能看出它将来会横跨天堑。
他忽然觉得,自己塞那张纸条,就像往江心扔了块石头,以为能激起浪花,结果连个涟漪都没留下。
林昭写完第三段,停下笔,喝了口凉茶。
他没看任何人,只是伸手摸了摸袖袋——里面藏着一小块残缺的玉佩,边缘粗糙,纹路古朴。
七日内必须合璧,否则系统能量衰减。
他还记得昨夜油灯熄灭前,光幕最后闪过的警告:皇城司已介入。
这事没完。
但现在,他得先把这篇策论写下去。
他重新蘸墨,笔尖悬于纸上。
正要落笔,远处传来一阵轻微骚动。
一个差役匆匆穿过走廊,脚步比平时急,手里攥着一份加急文书,直奔主考官陈恪的静室而去。
林昭察觉到了,但没抬头。
他知道,有些风,已经在看不见的地方刮起来了。
而他手中的这支笔,就是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