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穿透雨幕,给小院的青砖镀上一层薄金时,凌薇是被灶房传来的动静惊醒的。她揉着眼睛起身,棉布睡衣蹭过床沿的竹筐——里面的布鞋底已经缝完,针脚细密得像槐树叶的脉络,是她熬夜赶出来的。走到灶房门口,就见林婉清系着凌薇的蓝布围裙,正踮着脚够灶台上方的油罐,鬓边的茉莉不知何时换成了院角的野蔷薇,沾着未干的雨珠。
“凌姐姐,你醒啦?”林婉清回头,脸上堆着甜柔的笑,手里的铁铲在锅里翻着金黄的煎蛋,“我看你和陆大哥昨天忙到那么晚,就想着早点起来做早饭,让你们多歇会儿。”她说着把煎蛋盛进瓷盘,油星溅在手腕上,留下个小红点,却像是没察觉似的,又转身去盛粥。她的动作带着护士特有的细致,连盛粥时都刻意避开了碗沿,生怕洒出半滴,可这份周到落在凌薇眼里,却添了几分不自在。
凌薇站在门口,看着灶台边忙碌的身影,心里五味杂陈。她知道林婉清的心思,可眼下对方穿着自己的围裙,做着本该她做的事,拒绝的话竟有些说不出口。这时陆星砚也走了过来,手里拿着叠好的干毛巾,见此情景,只是不动声色地把毛巾递给凌薇,轻声说:“先擦擦脸,粥还得等会儿凉些再喝。”他的指尖无意蹭过凌薇的手背,带着刚从井里捞过毛巾的凉意,却悄悄给了她一份安心。
三人坐在槐树下的石桌旁吃饭时,气氛有些微妙。林婉清不停给陆星砚夹菜,瓷勺碰得碗沿“叮当”响:“陆大哥,你多吃点,今天还要去送电机,肯定耗体力。”她夹的是块最大的煎蛋,油汁顺着陆星砚的碗壁往下淌,陆星砚却只是把蛋拨到一边,拿起馒头掰了块递给凌薇:“你昨天核对数据到后半夜,多吃点主食。”林婉清握着勺的手顿了顿,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片浅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吃过早饭,陆师傅就骑着三轮车来了,车斗里铺着厚厚的帆布,还带着捆绳子。“凌小姐,陆师傅,都准备好了?”他跳下车,搓着手往作坊里看,眼里满是期待,“李总那边已经催了两回了,说要是今天能按时交货。”
陆星砚点点头,转身去搬电机。凌薇刚要跟上,林婉清忽然拉住她的手腕,声音压得很低:“凌姐姐,要不我帮你看着师傅搬东西?我在医院值夜班时总守着仪器,最会看有没有异常动静,你们放心去送货。”她的指尖带着凉意,握得却很紧,眼神里藏着不易察觉的急切——她不懂机电,只能用自己熟悉的“守着仪器”来找借口,想多留在这里待一会儿。
凌薇轻轻抽回手,语气温和却坚定:“多谢你好意,不过这里有门锁,就不麻烦你了。”她知道林婉清想留下,可上次轴承的事还历历在目,她不能再冒任何风险。林婉清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恢复如常,只是捏着衣角的手,指节渐渐泛白,指甲几乎要嵌进布纹里。
搬电机时出了点小意外。陆星砚和陆师傅抬着最沉的那台电机往三轮车上放时,陆师傅脚下一滑,身子猛地往旁边歪,电机也跟着倾斜,眼看就要砸在地上。凌薇眼疾手快,冲过去用肩膀顶住电机侧面,棉布衬衫被电机外壳的棱角磨得“刺啦”响,肩膀瞬间传来一阵刺痛。陆星砚赶紧调整姿势,用尽全力把电机往上抬,声音里带着急意:“凌薇,你先松开!别伤着!”
“没事,能撑住!”凌薇咬着牙,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她知道这台电机要是摔了,绕组肯定会受损,半个月的心血就全白费了。陆师傅也稳住了身形,三人合力,终于把电机稳稳地放在了三轮车上。凌薇松开手时,才发现衬衫的肩膀处磨破了个洞,里面的皮肤红了一大片,还渗着点血丝。林婉清站在一旁,下意识地想上前查看——护士的职业本能让她见不得人受伤,可看着陆星砚紧张的模样,脚步又生生顿住,只能攥着衣角站在原地。
陆星砚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掀起凌薇的衬衫角,眉头拧得紧紧的:“怎么这么傻?不知道先顾着自己吗?”他的指尖轻轻碰了碰红肿的皮肤,动作轻柔得像怕碰碎了什么,眼底的心疼几乎要溢出来。凌薇笑了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这不是没摔着嘛,别担心。”
林婉清这时才走上前,从随身的布包里拿出个小药盒——那是她护士包里常带的,里面装着碘伏和创可贴。她递到陆星砚面前:“陆大哥,用这个消消毒吧,免得感染。我在医院常用这个,效果很好。”可陆星砚只是接过药,说了声“谢谢”,就专心给凌薇处理伤口,连眼神都没往她那边飘一下。林婉清看着他低头时认真的侧脸,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
出发去邻镇时,凌薇本来想跟着去,却被陆星砚按住了肩膀:“你在家歇着,把伤口养着。我和陆师傅去就行,很快就回来。”
凌薇看着他眼底的认真,点了点头。三轮车驶出院门时,陆星砚还回头望了一眼,见凌薇站在门口挥手,才放心地转过去。凌薇站在原地,看着三轮车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巷口,心里忽然有些空落落的——她知道交货不会有问题,可还是忍不住担心,担心电机出状况,担心陆星砚路上不安全。
回到屋里,凌薇刚想坐下歇会儿,就听见院门口传来脚步声。她以为是陆星砚忘了带东西,赶紧跑出去,却见是个陌生男人,穿着蓝色工装,手里拿着个文件夹:“请问是凌薇小姐吗?李总让我来提前核对电机的参数,方便带我去看看电机吗?”
凌薇心里咯噔一下——陆星砚刚走,电机也已经运走了,怎么会有技术员来核对参数?她皱了皱眉,刚要开口,就见林婉清从屋里走出来,笑着对男人说:“技术员同志,你来得正好!电机刚被陆大哥拉去厂里了,不过凌姐姐这里有图纸,我帮你拿!”她不等凌薇说话,就冲进作坊,拿出了那张画满布线图的图纸——那是她早上趁凌薇没醒,从作坊桌上随手拿的,她根本看不懂上面的参数,只知道这是和电机有关的东西,想借此在技术员面前表现得“有用”些。
男人接过图纸,低头仔细看着,手指在参数标注处来回滑动:“这图纸上的定子绕组匝数,和我们之前约定的好像不一样啊?”他说着抬头看了凌薇一眼,眼神里带着疑惑,“李总说你们做的电机要符合380V的电压标准,可这图纸上的匝数,好像偏低啊。”
凌薇心里一紧,赶紧凑过去看图纸——那根本不是她画的那张!图纸上的匝数标注被人改了,原本的120匝改成了100匝,要是按这个参数做,电机运行时肯定会过热,甚至烧毁。她猛地回头看向林婉清,却见林婉清低着头,手指捏着衣角,眼神慌乱得像做错事的孩子——她根本没发现图纸被改了,只是想帮个忙,没想到反而添了乱。
“这不是我的图纸!”凌薇的声音有些发颤,却很坚定,“我画的图纸上,匝数是120匝,而且有我和星砚的签名,你手里的这张是假的!”她说着冲进作坊,从抽屉里拿出真正的图纸,上面的签名清晰可见,匝数标注也完好无损。
男人对比着两张图纸,脸色渐渐严肃起来:“原来如此,是我弄错了。”他抬头看向林婉清,眼神里带着审视,“这位小姐,你刚才给我的图纸,是从哪里来的?”
林婉清的脸瞬间变得惨白,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我……我就是从桌子上拿的,我不知道是假的……我不懂这些,就是想帮个忙……”她说着往后退了两步,差点撞到门框上,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下来——护士的工作里从没有过这样的手足无措,她习惯了有条理地处理伤口、记录数据,可面对眼前的状况,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院门口传来三轮车的声音,陆星砚回来了!凌薇赶紧跑出去,见陆星砚从车上跳下来,脸上带着笑意:“顺利交货了!李总很满意,还说要给我们加点钱呢!”他说着走近,见凌薇脸色不对,林婉清还在哭,赶紧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凌薇把刚才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陆星砚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他走进屋,看着林婉清,声音里没有丝毫温度,却带着一丝无奈:“婉清,你不懂机电,就别掺和这些事。你是护士,照顾人是你的专长,可这些技术上的事,不是靠好心就能做好的。”
林婉清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哽咽着说:“陆大哥,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帮你们,不想总看着你们这么辛苦,我却什么都做不了……”她的声音里满是委屈,她只是想靠近陆星砚,想让他看到自己的好,可每次都弄巧成拙。
陆星砚看着她,摇了摇头:“你不用解释了。今天的事,我不希望再发生第二次。你家的漏水问题应该也解决了,你还是先回去吧。”他的语气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林婉清知道再留下来也没用,抹着眼泪,拎着布包离开了。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凌薇轻轻叹了口气,靠在陆星砚的肩上:“其实她也挺可怜的,只是用错了方式。”
陆星砚伸手抱住她,掌心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温柔:“我知道,但感情的事,不能勉强。以后她应该不会再来了。”他低头,看着凌薇肩膀上的伤口,心里一阵心疼,“走,我给你重新处理下伤口,再给你做你爱吃的糖醋排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