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沉稳的 “十斗粟米,我酒楼出了” 像颗浸了温水的定心丸,“咚” 地砸进迎春楼前嘈杂的人群里。原本还在交头接耳的街坊瞬间闭了嘴,连风吹过的簌簌声都清晰起来。众人循着声音往东街口望,只见尘土里快步走来个穿青色长衫的中年男人,长衫下摆沾着些淡黄色的灶灰,袖口还蹭了圈面粉,显然是刚从后厨的蒸笼旁跑出来,连掸灰的功夫都没有。他手里攥着块沾了面粉的粗布抹布,走到近前时,随手把抹布往腰间一塞,露出挂在那里的乌木算盘 —— 算盘珠子被摩挲得发亮,边角包着的铜皮都磨出了包浆,一看就是常年拨弄的老物件。
“是悦来酒楼的王掌柜!” 人群里有人低呼出声。陈大湖的心猛地一松,像是压在胸口的磨盘突然被挪开,他认得王掌柜,只是他从没想过,王掌柜会在这种时候,顶着柳婆子的气焰站出来帮自己。
柳婆子原本叉着腰的手 “唰” 地垂了下去,脸上的横肉也跟着松垮下来,连涂得猩红的嘴唇都抿紧了。她在镇上混了十五年,哪能不知道王掌柜的底细?悦来酒楼的东家是郡守夫人的娘家,坞堡里的五太爷路过镇上,都要拐进酒楼喝两杯,连管租子的秋管事见了王掌柜,都得客客气气喊一声 “王掌柜”,哪敢摆半分架子?
她盯着王掌柜看了半晌,眼神在王掌柜腰间的算盘和陈大湖的豆腐桶之间来回转,心里飞快盘算着 —— 要是得罪了王掌柜,这笔账可不划算。
“王掌柜,您怎么来了?” 柳婆子脸上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声音软得像泡了水的麻线,“这就是我跟李狗子的一点私事,不过是收了定金要带人,哪好劳烦您亲自跑一趟,折煞我了。”
“街坊邻里的事,哪能算私事?” 王掌柜往前迈了一步,青石板被他踩得 “笃” 地响,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柳婆子,你要的十斗粟米,我悦来酒楼出了。现在就让李姑娘跟这两位小哥走,别再揪着不放。你要是再闹,传出去说你强抢定了亲的姑娘,对你迎春楼的名声也不好听 —— 以后谁还敢去你楼里!”
柳婆子的嘴唇动了动,想辩解 “李狗子收了定金”,可迎上王掌柜的目光,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知道王掌柜这话是给她台阶下,要是再纠缠,就是不给郡守夫人娘家面子,真闹到起来自己这点家底。她咬了咬牙,指甲掐进花布衫的袖口,像是下定了决心:“行!看在王掌柜的面子上,我不跟他们计较!不过粟米得送到我迎春楼,少一粒都不行!要是掺了沙子,我可不认!”
“这你放心。” 王掌柜转头对跟在身后的伙计说。那伙计跑得满头大汗,粗布短褐从领口湿到腰间,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砸在青石板上晕开小水花,还在大口喘气。“小孙,你回酒楼,让库房的老张搬十斗新筛的粟米,亲自送到迎春楼。告诉老张,要是柳婆子挑毛病,就让她来找我。”
“哎!” 伙计小孙应得干脆,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转身就往酒楼跑,脚步快得像一阵风,腰间的围裙被风吹得飘起来,
柳婆子站在旁边,听着王掌柜的吩咐,心里像憋了团火,却不敢发作。她对着身边两个打手使了个眼色,压低声音说:“咱们走!别在这儿耽误功夫!” 说完,就头也不回地往迎春楼走,红色的绣花鞋踩在青石板上,发出 “噔噔” 的声响,每一步都透着不甘。两个打手也赶紧跟上,临走前还不忘恶狠狠地瞪了陈大湖一眼,眼神里满是怨怼,却没敢再说一句话。
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有人路过陈大湖身边时,还对着他和王掌柜竖大拇指。卖早点的张老汉挑着担子走过,笑着说:“你小子有福气,遇上王掌柜这么好的人!以后做豆腐可得更用心,别辜负了王掌柜的帮忙!” 旁边卖菜的王婶也跟着点头:“陈小哥有担当,敢护着未婚妻,以后肯定有出息!王掌柜也是心善,这十斗粟米,够普通人家吃几个月了!”
王掌柜没在意这些议论,转身快步走到豆腐桶边,弯腰提起其中一个木桶。桶底的清水晃了晃,溅出几滴落在他的青长衫上,他却丝毫没在意,对着陈大湖和陈长田急声道:“快,别耽误了!店里贵人还等着呢,后厨正备着‘翡翠豆腐羹’,就差你们这新鲜豆腐下锅!再晚了就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