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掺了水的牛乳,浓得化不开,将陈氏坞堡的夯土城墙晕成一团青灰轮廓。陈长田攥着石磨木柄的手已经沁出热汗,他才十三岁,身形还没长开,推起磨盘时腰杆得使劲绷着,每转一圈,磨齿碾过黄豆的“咯吱”声就会刺破清晨的寂静。
“加把劲,城门卯时开,得赶在镇上粮行开门前到。”于木的声音从磨盘另一侧传来,常年打猎的臂膀结实得像老槐树的枝桠,握着磨杆的手背上青筋凸起。旁边于林也跟着发力,他是二弟,比于木矮些,却更灵活,时不时往磨眼添一瓢泡胀的黄豆,乳白色的豆浆顺着磨盘缝隙往下淌,滴进陶缸里泛起细密的泡沫,豆香混着水汽飘满了小院。
灶房的烟囱已经升起袅袅青烟,赵小草正蹲在灶前添柴,火光映得她脸颊发红。粗麻制的裲裆衫洗得发白,腰间系着根布带勒出纤细的腰肢。听到磨盘声慢了,她掀开灶上的陶锅盖,腾起的热气里飘出杂粮粥的香气:“于兄弟,大郎,先喝碗热粥垫垫,我再烙几块饼,揣着路上吃。”
陈李氏坐在堂屋门槛上搓麻线,她穿着件浆洗得发硬的粗布衫裙,头发挽成简单的盘桓髻,只用一根骨簪固定。看着三个推磨的身影,嘴里不停叮嘱:“路上看紧些豆腐,近来流民越来越多,坞堡西头昨天就闯进来两个饿疯了的,被部曲打跑了。卖完赶紧换粟米,盐巴也快没了,顺带买些麻线回来,我这布还差半匹就能交货了。”
李莲端着陶碗从灶房出来,她把碗递到三人手里,
天刚蒙蒙亮时,三缸豆腐终于压制成型。于木和于林抬着沉重的豆腐板往独轮车上放,陈长田仔细检查着车轴,车斗里铺着干净的麻布,豆腐块码得整整齐齐,上面盖着湿布保湿。陈李氏又塞给陈长田一个粗布包,里面是两块麦饼和一小罐咸菜,还有几个用细面烙的馕:“这馕抗饿,中午你们分着吃。”
坞堡的城门刚“吱呀”打开一条缝,守门的部曲揉着眼睛打量他们:“又是去卖豆腐?最近不太平,早去早回。”于木连忙点头,摸出半块豆腐递过去:“张大哥,尝尝鲜,刚做的。”家丁接过豆腐放进自己粗瓷碗里,挥挥手放他们出了城。
出坞堡的路是土路,晨露打湿后泥泞难行,独轮车的轮子碾过,留下两道深深的辙痕。三人轮换着推车,于木力气大,在前头拉着车绳,陈长田和于林在后面推,脚步匆匆。路边的荒草长得比人高,风一吹就沙沙作响,于木总觉得草里藏着人,握紧了腰间别着的短刀——那是阿耶于大柱给的,猎户用的短刃,能防身。
走到离镇上还有二里地的破庙旁时,突然从庙门后窜出五个身影,个个衣衫褴褛,头发散乱地粘在脸上,手里攥着木棍和石块,眼神里透着饿极了的凶光。为首的汉子颧骨高高凸起,嘴唇干裂出血,沙哑着嗓子喊:“站住!把吃的留下!”
于木赶紧把车往身后藏,将陈长田和于林护在身后:“我们是陈氏坞堡的部曲,求各位高抬贵手。”他常年打猎,身上带着股煞气,可架不住对方人多,而且都是饿红了眼的流民,根本不讲道理。
“少废话!要么留东西,要么挨揍!”一个流民举着石块就冲了过来,于林眼疾手快,挥起挑豆腐的扁担挡住,石块“哐当”一声砸在扁担上,震得他手臂发麻。瞬间,几个流民就围了上来,木棍和石块雨点般落下,于木和于林奋力抵抗,陈长田死死护着豆腐车,生怕豆腐被砸坏——这可是全家一天的指望,砸了就没粮吃了。
于林的胳膊很快被木棍砸中,疼得他龇牙咧嘴,手里的扁担也松了劲。为首的流民趁机扑向豆腐车,伸手就要去掀盖布。就在这时,破庙里突然冲出一个身影,手里攥着一根粗壮的枣木棍,二话不说就朝着流民后背砸去:“住手!以多欺少算什么本事!”
那人身形瘦削,穿着件破烂不堪的裤褶,裤脚用布条胡乱绑着,头发里还沾着草屑,脸上满是灰尘,只有一双眼睛清亮得很。他动作利落,一棍子就把那个要掀豆腐的流民打得踉跄后退,紧接着挥舞着木棍左挡右防,专挑流民的手腕、膝盖等薄弱处打,没一会儿就有两个流民被打得哭爹喊娘。
流民们没想到会有人突然帮忙,愣了一下。为首的汉子恼羞成怒:“哪里来的乞丐,也敢多管闲事!”说着就带着人转向那个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