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清风小区物业食堂刚掀开蒸汽罩,米香、面香就裹着暖气流满了整个屋子。于甜杏端着餐盘往角落走——搪瓷盘里卧着个金黄的煎蛋,半块杂粮馒头还冒着热气,碗里的小米粥熬得黏糊糊的,撒了几粒提前腌好的咸豇豆,这是她今天的早餐搭配。
刚走到靠窗的老位置,就看见王秀英、柳三娘和张十三围坐在一起,三张餐盘摆得紧凑,说话声混着汤匙碰撞碗沿的轻响飘过来。于甜杏笑着加快脚步,把餐盘往桌上一放,拉开椅子坐下:“你们三个倒凑得齐,我刚在打饭处还没见着你们,聊什么呢这么热络?”
张十三正举着个肉包子往嘴里送,闻言赶紧把包子拿开,嘴角还沾着点油星子:“于姐,我们在聊各自的‘朝代’呢!听王经理她们就是说我们各自的朝代,就是这么叫的,我才知道原来我们待的那些年月,都有正经的名号叫‘朝代’。”他说着往嘴里塞了一大口包子,腮帮子鼓得像只含着果仁的松鼠,含糊不清地补充,“就是可惜咱食堂没有大宋的炊饼,不然我高低得给你们尝尝正宗的东京城味道。”
于甜杏舀了勺小米粥,温热的粥滑过喉咙,舒服得她眯了眯眼:“朝代?这说法倒新鲜。我只知道我们那时候叫‘大晋’,北边总闹匈奴,中原就没太平过。你们的朝代,和我们大晋不一样?”
张十三的动作顿了顿,手里的肉包子也不香了,他放下筷子,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搪瓷盘边缘,声音沉了下来:“于姐,我是大宋的子民,准确说,是南渡后的大宋。”他抬手抹了把脸,像是要擦去什么看不见的尘埃,“我家原是东京汴梁的,我爹是汴河边上开粮铺的,那时候的东京城才叫热闹!州桥夜市从天黑开到天明,糖煎饼、馓子、卤鸭爪摆得满街都是,我娘常带我去吃曹婆婆家的肉饼,外酥里嫩,咬一口能流油。”
王秀英往他碗里拨了半块腌萝卜:“先吃口菜垫垫,看你说得眼眶都红了。”她自己也端起碗喝了口粥,瓷勺碰到碗底发出轻响,“甜杏,我之前跟你提过,我们全家是蒙古贵族的家仆,按朝代说那就是大元的子民。我爷爷那辈就在草原上跟着主家放牧,后来主家受了大汗的封,搬到了大都,我们家也跟着进了城。”
于甜杏哦了一声,想起上次王秀英给她缝的蒙古式小荷包,针脚里还带着点异域的纹样:“大都?是不是和我们洛阳城一样,有高大的城墙和热闹的集市?”
“热闹是热闹,就是活得憋屈。”王秀英放下碗,手指攥紧了桌布的一角,指节都泛了白,“大都的城分了三六九等,那些草原上来的老爷住在内城,墙修得老高。我们汉人只能住在外头,土坯房漏风漏雨。我爹给主家管库房,有次少了一袋米,主家不问青红皂白就打了他一顿,还说‘汉人贱命,打了也白打’。我哥去街上卖柴,不小心撞了个草原兵的马,被踹得躺了三天,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张十三听到这儿,眼泪“吧嗒”掉在了餐盘里,砸在煎蛋上晕开一小片油渍:“这样就是说我们大宋就是被这些草原人灭的国!靖康那年,金兵攻破了汴梁,把我们两位皇帝都掳走了,宫里的珍宝、百姓的粮食被抢得干干净净。我爹带着我们一路南逃,路上饿死的人不计其数,我娘就是在逃亡路上没的,临死前还攥着半块发霉的炊饼,让我给妹妹留着。”
他抹了把眼泪,声音带着哭腔:“南渡后我们在临安城落脚,原以为能安稳些,可金兵追着打,我妹妹嫁给了个当兵的,结果襄阳城破的时候,她男人战死了,她也投了江。现在才知道我们亡国了!我们汉人怎么就这么命苦?好好的江山,就这么被草原人占了,我们成了亡国奴啊!”
王秀英也红了眼眶,她拍了拍张十三的肩膀:“我懂你的感受。在大都,汉人是低一等的,连取名字都不能用正经的字,只能用数字。我爷爷叫王二,我爹叫王四,我哥叫王六,就因为我们是汉人。有年大旱,粮食欠收,官府只给蒙古人发救济粮,我们汉人只能去挖观音土,我邻居家的小娃,就是吃多了观音土死的。”
于甜杏听得心里发沉,她想起陈大江和她说的那些被匈奴掳走的汉人,想起冬天里饿死在路边的流民,手里的汤匙都有些握不稳:“原来你们也受了这么多苦。我们大晋也一样,匈奴人一来,就烧杀抢掠。”
“你们别这么丧气啊!”一直没说话的柳三娘突然放下筷子,声音清亮得像敲锣,“我们汉人可没一直受欺负!我是大明的,我们太祖皇帝朱元璋,就是个放牛娃出身,硬生生把元兵给赶跑了,重新把汉人的江山夺了回来!”
张十三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有些不敢置信:“真的?我们大宋被灭了之后,还能再夺回来?”
“那可不!”柳三娘拍着胸脯保证,“我可听过《英烈传》,说书先生说得清清楚楚。太祖皇帝定都南京后,就减税免租,让百姓安心种地。我们汉人比元朝的时候好过多了,街上的商铺又开起来了,孩子们也能去私塾读书了。”
于甜杏听得直点头,心里的郁气也散了些:“这样说来,不管受多少苦,总能熬出头的。我们大晋虽然乱,但坞堡里的人都齐心协力,匈奴人来了就一起守,粮食不够了就一起挖野菜、种粟米,从来没散过伙。”
“说得好!”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从旁边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