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甜杏在于家村只待了一个时辰就往回赶 —— 心里记挂着陈家的老老小小。临走前,赵氏硬是把半只熏兔肉塞进她布兜,又叮嘱她 “路上小心,有空常回来”,于甜杏应着,拉着陈长地的手,一步三回头地出了村。
回程的路比来时轻快不少。陈长地怀里揣着外婆给的野栗子,硬壳揣在衣兜里硌得慌,却宝贝得不肯松手。走几步就掏出一颗,用牙咬开硬壳,把泛着甜香的栗子仁塞进嘴里,小脸上满是满足,连脚步都变得轻快。路过松树林时,他突然指着树梢上的鸟窝,拉着于甜杏的衣角喊:“阿母,你看!外婆家的大富哥会爬树掏鸟蛋,上次他还掏了个带花纹的蛋,说能孵出小野鸡!下次我也要学,掏了蛋给阿婆煮着吃!” 叽叽喳喳的模样,像只刚出窝的小麻雀,让于甜杏一路上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了不少,忍不住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好,等你再长高点,让大舅教你。”
回到陈家院时,日头刚过正午,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石榴树的叶子被风吹得 “沙沙” 响,投下细碎的光斑。于甜杏轻轻推开院门,就见陈李氏坐在石榴树下编草鞋,枯黄的稻草在她手里翻飞,手指灵活地穿梭,很快就织出一截带着细密纹路的鞋帮;陈大湖则靠在旁边的竹椅上,脸色比早上好了些,不再是之前的蜡黄,多了点血色,正坐在院中石凳上,手里捏着根细树枝,在地上画着歪歪扭扭的格子 —— 大概是在琢磨开垦荒地的事,想种些豆子和蔬菜。
“阿母,小叔,我们回来了。” 于甜杏快步走上前,把布兜里的熏兔肉递到陈李氏面前,布兜一打开,松木熏烤的肉香瞬间飘了出来,“这是我阿母给的,用松枝熏了三天,闻着就香,晚上给孩子们炖了补补,让他们也解解馋。”
陈李氏放下手里的草鞋,接过兔肉凑到鼻尖闻了闻,眼里瞬间亮了 —— 这年月,肉比粮食金贵,半只熏兔肉够全家吃好几顿了。她小心地把兔肉放在石桌上,又用粗麻纸盖好,生怕苍蝇叮了,才转头看向于甜杏,眉头轻轻皱起:“小草和长田还没回来?去董家来回也就一个时辰的路,这都快两个时辰了,别是遇到啥麻烦了吧?董婆子那个人,向来刻薄,上次大妹回娘家,她就站在门口指桑骂槐。”
“应该不会,许是大妹留他们说话,耽搁了。大妹好久没见长田,肯定有好多话要问。” 于甜杏嘴上安慰,心里却也有些担忧。董婆子的刻薄她早有耳闻,赵小草性子软,陈长田又年纪小,真要是被刁难了,怕是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她转头看向站在旁边的陈香荷,赶紧转移话题:“香荷,咱们趁着这会儿没事,把家里再拾掇拾掇。灶房的灶台沾了不少灰,早上熬粥溅的米汤都结了痂;孩子们换下来的脏衣服也堆在盆里,正好井水晒了一上午,不凉,洗了正好能晒干。”
“哎!” 陈香荷脆生生应下,转身往柴房跑,很快就抱出扫帚和抹布,还特意拿了块新拆的粗麻布 —— 这是于甜杏上次从清风小区带回来的旧衣服改的,布料比家里的破布细腻,擦东西更干净。于甜杏则端来那只豁口的木盆,往里面倒了些井水,又从墙角的陶罐里抓了把草木灰撒进去 —— 草木灰泡水能去污,是坞堡里最常用的 “皂角”,虽然不如小区的香皂好用,却也能把衣服洗干净。
两人分工利落,于甜杏扎进灶房擦锅台。那只豁口的瓦罐用了快十年,罐身上的油污结了厚厚一层,黑黢黢的,看着就脏。她蹲在灶台前,膝盖顶着灶台边缘,用粗麻布蘸着草木灰水,一点一点地蹭,胳膊酸了就换只手,指尖被粗糙的麻布磨得发红,也没停下,直到瓦罐露出原本的浅褐色陶色,摸上去光滑了,才满意地放下麻布。刚把洗干净的碗筷摆进木柜,就听见院门口传来 “咚咚” 的敲门声,力道不轻,还伴着熟悉的呼喊:“阿姐!阿姐在家吗?我是于木”
于甜杏心里一喜,这声音是大弟于木的!她赶紧擦了擦手上的水,快步迎出去。只见大弟于木、二弟于林提着个布包站在门口,两人都穿着打补丁的粗麻短褐,裤脚卷到膝盖,腿上沾着泥点和草屑,显然是刚从山里回来,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于木个子高些,皮肤黝黑,扛着布包的肩膀微微下沉,看到她,赶紧把布包往她怀里塞:“阿姐,你上午咋带那么多好东西回娘家?我们和阿耶看着阿母打开布兜看到精米白面时,手都抖了,阿耶特意让我们把今早打的兔子给你送来,天不亮就进山设陷阱,才逮到这么大一只,还说你家里孩子多,比我们更需要补身子,让你别总惦记娘家,自己多吃点。”
于林站在旁边,性子比于木腼腆,话不多,却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油纸包被揣得温热,他小心翼翼地递过来,声音有些发紧:“阿姐,这是我上后山摘的野山楂,晒了半个月,干干的,给孩子们当零嘴。酸溜溜的,能开胃口,上次于二富吃了,连喝了两碗粥。”
于甜杏接过布包,只觉得沉甸甸的,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只完整的野兔子,皮毛已经剥干净,肉质紧实,还带着淡淡的血腥气,兔子腿比陈长地的胳膊还粗。她眼眶瞬间就热了,阿耶一辈子老实巴交,最疼她这个女儿,就算家里也紧巴,有好东西总想着她。上次她回娘家,阿耶还偷偷塞给她一把晒干的野兔肉,说 “你带着孩子们不容易,补补身子”。“让阿耶费心了,这么大的兔子,你们留着给于大富、于二富他们补身子多好,他们正是长个子的时候。”
“阿耶说了,家里有我和二弟进山,饿不着。你们家孩子多,更需要。” 于木说着,往院子里扫了一眼,看到坐在石凳上的陈李氏,赶紧笑着打招呼,“婶子,我们来看您了!阿耶阿母让我们带只兔子,给孩子们尝尝鲜,也给您补补身子。”
陈李氏放下手里的草鞋,笑着起身,往屋里喊:“香荷,快倒两碗水来,给你大舅、二舅解渴!跑了这么远的路,肯定渴坏了。”
“哎!” 陈香荷赶紧从灶房端来两只粗瓷碗,碗沿虽然有些豁口,却洗得干干净净,倒满凉好的井水。于木、于林接过碗,“咕咚咕咚” 喝了大半碗,才抹了抹嘴,坐在石凳上歇气,额头上的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衣襟上,很快就晕开一小片湿痕。
陈长地、陈长山、陈长林几个孩子听到动静,都从屋里跑了出来,围在于木、于林身边,七嘴八舌地问:“大舅,你们进山遇到大野猪了吗?是不是比圈养的老母猪还大?”“二舅,打猎是不是要拿弓箭?你会射箭吗?”“什么时候教我们爬树掏鸟蛋啊?大富哥说他能爬到树顶!”
于木被孩子们问得笑起来,伸手摸了摸陈长地的头,手指蹭过孩子粗糙的头发,语气带着几分宠溺:“下次进山带上你,教你认陷阱,还教你辨野菜,不过你得先长高点,能扛动小锄头才行。” 于林也跟着笑,从布兜里摸出两颗野栗子,递给陈长林和陈长山:“拿着,甜的,慢慢吃。”
院子里正热闹,突然传来院门 “吱呀” 一声响,声音有些急促。众人回头一看,是赵小草和陈长田回来了。赵小草眼睛红肿得像核桃,眼泡都肿了,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走路时肩膀一抽一抽的,连手里的布兜都拎不稳;陈长田跟在后面,手里的布兜空荡荡的,米显然是送完了,可少年的脸色比赵小草还难看,嘴唇抿得紧紧的,拳头攥得发白,指节都泛了青,显然是憋了一肚子气。
于甜杏心里 “咯噔” 一下,不祥的预感瞬间涌上心头,她赶紧上前两步,拉住赵小草的手,指尖触到对方冰凉的手,心里更慌了:“小草,怎么了?是不是董婆子为难你了?大妹呢?她没跟你们一起回来?孩子们还好吗?”
赵小草被她一问,再也忍不住,眼泪 “啪嗒啪嗒” 掉在衣襟上,打湿了粗麻布料,她紧紧攥着于甜杏的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声音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说:“阿嫂,我们把大妹接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