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雾。”
叶沉景开口，音色是自己察觉不到的冷淡。
尤雾闻声，回头。
他便走出树下，一半身子在日光下，一半身子还笼在树荫里。
微风轻轻起，额前碎发吹拂，掩盖着下面满是阴翳的眼。
不是她的错觉，尤雾感觉叶沉景现在，心情很不好。
脸色冷白，唇角绷直，看她的眼神淡淡的，似乎跟平时没什么两样。
又好像是她的幻觉，下一秒就要把她给吃了，问她为什么跟沈江白，他上司大魔头的死对头待在一起。
他身上散发的冷意一定比沈江白的寒气还要冷。
“尤雾。”他唤她，“过来。”
尤雾抬脚欲走。
谁料这时沈江白拉住她的胳膊，道：
“别怕。”
他的声音令人安心，似乎是在说：没事的，不过去也没事的，我可以成为你的后盾。
尤雾其实并不害怕。
她喜欢叶沉景，倾慕的同时对他也有些崇拜，崇拜他无论做什么事都好像游刃有余，面不改色。
他的眼里总是很淡，好像无欲无求，好似这世上就没有能让他心绪起波澜的事和人。
这种喜欢和倾慕让尤雾很喜欢听他说话，也下意识的听他的话。
她喜欢待在叶沉景身边。
但在刚才，沈江白拉住她停顿的片刻，尤雾想起最近和叶沉景的来往，他对她表白的拒绝以及两人处于的尴尬期。
回转心绪，逆反心理一来，她今日突然不想这么听他的话了。
他虽然受大魔王之命监管她，可她和沈江白是正常来往，干涉她的社交，似乎不是他的职责范畴。
他是她的谁啊，管得这么宽？
于是尤雾没动。
她收回了步子，在叶沉景的视野中，她便是向沈江白的方向迈了一步。
然后她就看见叶沉景注视他们的眼神从刚才的寡淡变得冰冷，眼底的光亮沉下来，心湖像是结了层冰，她再也看不见丁点涟漪。
看起来仍无悲无喜。
实则暗藏杀意危机。
叶沉景的手指落在噬心的剑柄上。
沈江白霜华的剑光已可窥得一息。
空气中似乎绷紧一根弦。
脆弱欲断。
就在这时。
“轰——”的一声，天地剑冢内响起一阵巨响。
通天石上的灵印闪烁，有几个消失不见，脱离了天地剑冢。
这意味着已经有人收服了灵剑，缔结了契约。
尤雾突然很担心祁妙。
担心她注定无法与任何灵剑共鸣的命运，担心她找不到灵剑会灰心，无功而返。
自己已经找到了灵剑——虽然是被某个死皮赖脸的老六强迫的，但尤雾觉得，她应该帮助祁妙。
她想起碎梦似乎有着召集灵剑的能力。
说不定可以利用这一点，再为祁妙搏得一丝机会。
通天石下。
云长老看着那消失的灵剑名字，焦头烂额地猜测自己的徒儿们是不是已经与灵剑结契。
云长老只收阵修弟子，然而对于这几个亲传还是宠爱有加。
绝不是因为想哪日挖墙脚自个儿收徒的原因。
此时他在旁边来回踱步，碎碎念：
“给祁妙的捆仙索她有没有用到啊？谁知道这回云岚宗的也上赶着来，早说不给她一根，给她十根，全把他们给绑了，省的跟我的徒弟抢东西！”
眼看剑潮逐渐平息，再次陷入沉睡，云长老止不住的心焦。
“哎呀，这些结契的灵剑没一把跟祁妙尤雾匹配的上，这两丫头该不会是遇到难事了吧！”
“鸦九，你快想想办法啊，下一回剑冢开，可是五年后，到时候我这把老骨头怎么蹦的了！”
鸦九抱着胳膊，气定神闲：“您老蹦不了，我还年轻啊。怕什么。”
云长老挤眉弄眼：“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祁妙这丫头的体质和灵剑不亲？”
鸦九笑：“知道。所以我才安排他们一起进剑冢啊。”
她目光看向远方：“等着吧。”
“还有一把呢。”
＊
天地剑冢内。
平台下的洞口已经被填平，不出几日，受此地灵脉的影响，这里会变成一块平地。
江妄苏醒的时候，感觉周身被一片温暖包裹，仿佛坠入了温泉。
温泉的水从泉眼而来，能向上涌动，却不会滴水。
脸颊上有液体滑落，带起一丝丝痒意。
他眨了眨眼，嗅到熟悉的馨香，是祁妙经常用的梳头水的味道。
他之前抱怨过，说她与他练剑经常把头发甩到他脸上来，这味道闻得他发闷，祁妙便嚷嚷着说他不会欣赏，没有品味。
修炼的空隙，他经常看着她梳头，木梳顺着乌亮的发丝往下，反复几次，少女的马尾清爽利落，空气中便全是她的味道。
闻着闻着，他也习惯了。
甚至开始觉得这味道有些好闻。
江妄动了动，感觉背后是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温软，一只手托着他的下巴，那确实是祁妙。
她怎么了……？
她抱着他做什么？
她哭了？
不对。
他脸上流淌着的液体……
是红色的。
“祁妙……祁妙！”
江妄摇晃已经昏迷不醒的少女，看见周身庇护的护身罩，看见她胳膊手背上全是刀口流下的血。
照理说，施法者没有了意识，护身罩也会破碎。
而祁妙用自己的血来延续护身罩的效用，以此让他们活的更久一点，不至于被碎石掩埋。
江妄头一回觉得自己的心那么急，那么热，热的像是要把自己点燃。
胸口处又麻又疼，每一次跳动都仿佛牵扯着伤口，告诉他：
快看，有个憨傻的姑娘以为你死了，宁愿护着你的“尸体”也不肯自己走呢。
平台上方。
一道冷白的光冲破层层碎石，将人带到了安全的地方。
祁妙灵力亏损，失血过多，需要立即灵药滋补。
江妄赶紧用玉简联系了裴思渡。
“你回来了……”
江妄往她身体传送灵力：“虚弱的时候就不要说话了。”
“还好你没死。”
江妄哽了一下：“……我还没那么容易死。”
“你要是死了，我可能会自责一辈子。”
懵懂的少年怔了一瞬：“为什么？”
“因为你的搭档好没用。说好的生死与共，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却没能保护好你。”
“……对不起。”
“……”
少年的声音越来越小：“你没什么好对不起我的。”
不远处，传来方家兄妹的欢呼声。
“哥，我契约缔结成功了！我也有自己的灵剑了，哥！！”
“看到了看到了，大惊小怪。你哥我也成功拿下好吧！”
“哥，我们快去找大师兄——”
后面的声音，江妄不想再听了。
他默不作声地在祁妙身上贴了一张隔音符。
祁妙却苦笑着道：“没事。我自己什么情况，我再清楚不过了。”
“我啊。天生就不受剑灵喜欢。”
“一般我看上的，都会绕着我跑。”
“后来成为剑修，以为努力修炼他们就能看上我了，我也一定能成为能让他们骄傲的主人。”
“可到头来……”
“不管我每日挥剑千遍，万遍。”
少女的声音逐渐哽咽。
“结果还是如此。”
“根本没有剑灵喜欢我。”
“更没有剑灵愿意选择我……”
哭声开始蔓延。
像是对少年的绞刑。
泪水开始滑落，被他的手指接住。
“我愿意。”江妄打断她的话。
祁妙的眼泪挂在眼眶。
她怔了怔：“你……你在说什么？”
少年目光低垂，清亮的双眸中只映着一个她。
他想起之前问无双。
“当年想要和您结契的剑修这么多，您为何会选择鸦九长老？”
无双看着远方，只说：“她看我的眼神，和其他人不一样。”
江妄：“您看出了什么？”
无双摇摇头，沉默不答。
当时江妄一知半解，可现在，他似乎明白了。
古往今来，大多都是剑修靠契约吸引剑灵，很少有剑灵主动选择了剑修。
江妄选择祁妙，很可能因为……
他从祁妙眼中看懂了她的爱吧。
所以。
“祁妙。”少年的语气郑重其事。
“我愿意成为你的剑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