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修厂的窗没关严,月光像匹白绸子溜进来,刚好落在夏野摊开的账本上。赵晓举着从鬼屋捡的碎镜片跑进来,玻璃碴在她掌心晃出片银光:“姐姐,这个能照出星星!”
话音刚落,镜片反射的月光突然斜斜地扫过账本某页。被蓝黑墨水盖住的字迹像被施了魔法,渐渐显了出来——“2015年3月12日,老鬼说,把无人机送给丫头,她拆东西的样子,像极了她妈。”
夏野的手猛地一颤,捏在指尖的芯片“啪”地掉下来。陈凯几乎是本能地伸手去接,金属的凉意贴着他的掌心,芯片背面刻着的小字突然撞进眼里:“密码是丫头修的第一台发动机型号。”
那串数字他也记得。夏野十五岁那年,老鬼拖回台报废的东方红拖拉机,发动机缸体裂了道缝,她蹲在汽修厂角落拆了整整三个月,手上的茧子磨破了三层,最后硬是用焊锡补好了裂缝。型号“195”三个数字,被她用马克笔写在发动机外壳上,现在还能看清淡淡的印子。
“原来他记得。”夏野的声音发哑,指尖抚过账本上“像极了她妈”那几个字。她对母亲的印象很模糊,只记得有个总穿着蓝色工装的女人,会把拆下来的齿轮擦得锃亮,说“机器和人一样,得用心疼”。
陈凯把芯片递还给她,突然想起哥哥日记里的话:“夏叔总对着台旧收音机发呆,说里面有他媳妇的声音。”他瞥了眼夏野的工具箱,里面果然躺着台掉了漆的收音机,旋钮上的磨损痕迹,和父亲那台一模一样。
林默正在核对齿轮计划的实验数据,突然指着其中一页:“这里的参数修改痕迹,和你焊拖拉机发动机时的手法很像。”他放大屏幕上的曲线,“都是在应力集中点加了个小弧度,老鬼说这是‘野丫头的独门手艺’。”
赵晓趴在账本上,用橡皮轻轻擦着被墨水盖住的地方,更多字迹露了出来:“丫头今天拆坏了火花塞,哭鼻子说再也不碰工具了。我把她修好的小齿轮串成钥匙扣,偷偷放进她的书包——明天她看见,肯定又要蹦起来。”
夏野摸了摸脖子上的钥匙扣,五枚小齿轮串在一起,最上面那枚的齿牙缺了个角,正是当年她拆坏的那枚。原来不是自己偷偷捡回来的,是父亲特意挂在她书包上的。
“他总骂你毛手毛脚,是怕你受伤。”张岚把账本往她面前推了推,“大人有时候嘴硬,心却比谁都软。”
月光又移动了些,碎镜片的反光落在陈凯的消防斧上,映出他悄悄往夏野身边挪的动作。男生的耳尖在光里泛着红,却故意用斧柄敲了敲地面:“拖拉机型号是195吧?我哥的日记里记过,说‘夏野修那台老破车时,眼睛亮得像装了灯泡’。”
夏野把芯片重新嵌回扳手柄,这次的动作格外轻,像在安放什么易碎的珍宝。她想起父亲最后一次来汽修厂,站在拖拉机旁看了很久,说“丫头修的东西,比谁都结实”。当时她以为是责备,现在才懂,那是藏在皱纹里的骄傲。
林默的平板突然亮起,破解出一段父亲的录音:“老鬼,等这事了了,我就带丫头去看她妈种的向日葵。她拆齿轮的样子,和她妈当年种向日葵时一模一样,都带着股犟劲……”
录音戛然而止,窗外的月光却突然亮得像白昼。夏野看着碎镜片里的倒影,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点湿痕,却笑得很轻——原来镜子照不到的,从来不是倒影,是那些藏在责备里的疼,骂声里的爱,和终于被拆穿的真心。
陈凯突然起身,往灶台添了把柴:“我去烧点水,老规矩,拆完大东西,得喝口热的。”他的背影在火光里晃了晃,像片被风吹动的齿轮,稳稳地卡进了这晚的温暖里。
有些记忆,哪怕被墨水盖住,被时光藏起,也会在某个月光正好的夜晚,被最在乎的人,轻轻擦出原来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