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庙里,铜件冰冷的光泽映着冬至眼中那点不合时宜的兴奋。林晚看着,只觉得那光刺眼得很,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他们早已千疮百孔的命运。
“够吃三个月。”冬至又重复了一遍,语气里的笃定让林晚心惊。他太熟练了,熟练得不像个孩子。
接下来的几天,林晚按照冬至的“指示”,开始频繁出入县城边缘那几个鱼龙混杂的黑市。她穿着最破旧的衣服,脸上抹着锅底灰,学着那些老油条的样子,压低帽檐,用嘶哑的声音和揣摩人心的眼神,与形形色色的人接触,试探着将铜件一点点出手。
过程比她想象的更凶险。有想黑吃黑的混混,有伪装成买家的市管会眼线,还有试图压价到令人发指的奸商。每一次交易,都像在刀尖上行走。她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依靠着冬至事先摸清的底细和那点从绝望中生出的狠劲,周旋,试探,最终才能换来几张皱巴巴、却足以活命的票子。
钱被她仔细地藏在宿舍墙角的砖缝里,像藏着一窝随时可能引爆的炸药。
有了钱,生存的压力暂时减轻了。他们能吃上不带沙子的玉米窝头,偶尔甚至能买一小块肥肉熬油,让清汤寡水的菜粥里多点油腥。
但林晚心里的那根弦,却绷得更紧了。她看着冬至,他似乎很满意这种“自食其力”的状态,眼神里那点属于孩童的兴奋褪去后,沉淀下来的是更加深沉的、对掌控命运的渴望。他开始研究县城的地图(不知从何处弄来的),标记着各个工厂、仓库的位置,甚至开始留意市管会和民兵巡逻的规律。
他不再仅仅满足于解决温饱。他在规划,在布局,像一个真正的……贼首。
这种变化让林晚感到恐惧。她知道,再这样下去,迟早会出事。而且会是无法挽回的大祸。
这天,冬至又从外面回来,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潮红。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回到角落,而是走到林晚面前,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
不是钱,也不是食物。
是一把钥匙。一把黄铜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钥匙。
“粮站的。”冬至的声音压得很低,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后门。晚上只有一个人值班,在睡觉。”
粮站!
林晚的血液瞬间凉了半截!那是国家粮仓!动那里的东西,和之前小偷小摸完全不是一个性质!那是要掉脑袋的!
“你疯了!”她失声低吼,一把抓住冬至的手臂,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那是粮站!被抓到我们就完了!”
冬至任由她抓着,黑沉沉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她,里面没有任何惧意,只有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固执。
“不会被抓。”他的声音异常平静,“我观察很久了。那个老头睡得死,打雷都醒不了。后门的锁,我能开。”
“那也不行!”林晚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形,“那是国家的粮食!动了就是死罪!我们不能再……”
“不动粮食。”冬至打断她,嘴角扯出一个诡异的弧度,“动账本。”
账本?
林晚愣住了。
“粮站主任,”冬至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与他年龄极不相符的阴冷,“他私吞粮食,做假账。账本就在他办公室抽屉里。拿到账本,我们就有钱了。很多钱。”
林晚彻底僵住了。她看着眼前这个孩子,看着他脸上那混合着疯狂和算计的表情,看着他眼中那仿佛能洞悉人性所有阴暗的冰冷光芒,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让她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不仅要偷,还要敲诈!对象还是粮站主任!
他才多大?!他怎么敢?!他怎么懂这些?!
“你……你从哪里知道这些的?!”林晚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冬至看着她,黑沉沉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怜悯的嘲弄。
“活着,”他轻轻地说,每个字都像冰锥扎进林晚心里,“就得知道怎么活。”
林晚看着他那双早已被黑暗彻底侵蚀的眼睛,看着他手里那把仿佛通往地狱的钥匙,所有的劝阻、所有的道理,都卡在喉咙里,化作一股腥甜的铁锈味。
她知道,她拦不住他了。
就像她拦不住命运一次次将他们推向更深的深渊。
她缓缓松开了抓着他的手,踉跄着后退,背靠着冰冷的墙壁,一点点滑坐在地。
绝望。
如同这浓稠的夜色。
将她……
彻底……
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