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的夜路,比想象中更难走。
积雪未化,又被寒风冻得硬实,踩上去滑腻异常。林晚用厚厚的襁褓将小冬至牢牢捆在自己胸前,背上驮着那个沉甸甸的行军包袱,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挪。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刃上,寒气顺着腿骨往上爬,冻得她牙齿咯咯作响。
宋清屿“清理”过的小路,也只是相对好走一些,依旧布满枯枝碎石,在朦胧的雪光下,像潜伏的怪兽。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她粗重的喘息声,和脚下积雪被踩破的“咯吱”声,被无限放大,敲打着耳膜。
她不敢停,也不敢回头。
脑子里反复回响着他最后那句话,和他塞进包袱里的那只木兔子。
冰冷,坚硬,硌在她的后背,也硌在她的心上。
不知走了多久,天色渐渐透出一点灰白。她已经精疲力尽,手脚冻得麻木,全靠一股本能支撑着,机械地迈动双腿。
怀里的冬至似乎睡得不安稳,发出细微的哼唧声。林晚停下脚步,靠在路边一棵光秃秃的老树上,解开一点襁褓,想看看孩子。
就在这时——
“砰!”
一声沉闷的、如同重物砸地的声响,隐隐约约,从河湾村的方向传来。
不是雷声。
这晴冷的冬日清晨,不会有雷。
林晚的身体猛地僵住,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迅速褪去,留下彻骨的冰寒。
她死死抓住粗糙的树皮,指甲崩裂也浑然不觉,耳朵极力地向后张着,捕捉着风里任何一丝异常的动静。
没有了。
只有死寂。
仿佛刚才那一声,只是她极度紧张下的幻觉。
但她知道,不是。
那是枪声。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望向河湾村的方向。
隔着重重的山峦和树林,什么也看不见。
只有那片灰白色的、压抑的天空,和脚下这条仿佛没有尽头的、冰冷的山路。
她站在那里,像一尊被冻结的雕像。
过了许久,直到怀里的冬至因为寒冷而发出更响亮的啼哭,她才猛地回过神。
她手忙脚乱地重新裹紧孩子,用冻得僵硬的手指,笨拙地拍抚着。
孩子的哭声在空旷的山野里显得格外微弱,又格外刺耳。
她不敢再停留,咬紧牙关,背起包袱,继续沿着那条被积雪覆盖的、指向未知的小路,踉跄前行。
每一步,都像是踏在烧红的炭火上。
身后的村庄,那个囚禁了她又“放逐”了她的地方,那个此刻可能正被血腥和混乱笼罩的地方,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黑洞,散发着冰冷的引力,拖拽着她的脚步,她的灵魂。
她强迫自己不去想。
不去想那声枪响意味着什么。
不去想他现在是生是死。
不去想那个院子里,此刻是怎样的光景。
她只是往前走。
背着孩子,背着包袱,背着那只冰冷的木兔子。
如同一个被抽走了所有情感的、麻木的躯壳。
天光渐渐放亮,雪地反射着惨白的光,刺得她眼睛生疼。
前方,隐约出现了山路的尽头,连接着一条更宽阔的、覆着薄冰的土路。那是通往邻县的方向。
自由。
就在眼前。
可她感受不到丝毫喜悦。
只有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空虚和……茫然。
她停下脚步,最后一次,回过头。
群山沉默,村庄早已被遮挡在视野之外。
只有风,依旧不知疲倦地吹着,卷起地上的雪沫,扑打在她冰冷麻木的脸上。
像是在催促。
又像是在……告别。
她缓缓转过身,面向那条通往“生路”的土路。
然后,迈出了脚步。
脚步沉重。
背影在熹微的晨光中,单薄,挺直。
却仿佛背负着整个世界的。
冰冷与尘埃。
她知道。
从这一刻起。
河湾村。
那个男人。
都成了她身后。
再也无法触及的。
昨天。
而她。
将带着他的孩子。
他的烙印。
走向一个。
没有他的。
漫长的。
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