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第一场雪,在夜里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清晨推开门,外面已是白茫茫一片,积雪没过脚踝,将河湾村所有的肮脏、泥泞和不堪,都暂时掩盖在了一片纯净的虚假之下。
林晚站在屋檐下,看着漫天依旧飘洒的细雪,呵出的白气瞬间消散在寒冷的空气里。她身上穿着宋清屿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一件半新的、絮了棉的藏蓝色罩衫,比她自己那件单薄的破袄要暖和许多。
院子里,宋清屿正拿着铁锹清理积雪。他动作利落,一锹一锹,在院中铲出一条窄窄的小路,通向院门,也通向灶房和柴垛。雪花落在他浓黑的短发和宽阔的肩头,很快又被他动作间震落。
他没有看她,仿佛她只是这院子里一件静止的摆设。
林晚看了一会儿,转身走进灶房,准备生火做饭。水缸里的水结了薄冰,她用瓢砸开,舀水淘米。指尖触碰到冰水,刺骨的寒意让她微微哆嗦了一下。
灶膛里的火生起来,橘红色的光跳跃着,驱散了一小片寒意。粥在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米香混合着柴火的气息,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
她坐在灶膛前的小马扎上,看着那跳跃的火苗,有些出神。
这几个月,像一场漫长而混乱的噩梦。从最初的恐惧挣扎,到后来的麻木承受,再到如今……这种近乎诡异的、死水微澜般的“日常”。
她住在他的屋檐下,用着他提供的衣食,承受着他无处不在的掌控和偶尔流露的、令人胆寒的“关照”。她像一株被强行移植到陌生土壤的植物,在冰封之下,缓慢地、扭曲地适应着生存。
外面铲雪的声音停了。
脚步声靠近,宋清屿掀开灶房的厚布帘子走了进来。他带进来一股凛冽的寒气,军装上落着的雪花迅速融化,留下深色的湿痕。
他走到水缸边,舀起一瓢冷水,仰头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喉结剧烈地滚动着。喝完水,他用手背抹了下嘴角,目光扫过锅里翻滚的米粥,最后落在蹲在灶膛前的林晚身上。
“雪大,今天不用出工。”他陈述道,声音因为喝了冷水而带着一丝沙哑。
林晚“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他走到她身边,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门口透进来的光。他没有坐下,只是站在那里,低头看着她。
林晚能感觉到他的视线,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混合着冰雪、汗水和烟草的冷冽气息。她下意识地往灶膛边缩了缩,将下巴埋进棉袄的领口里。
他没有动,也没有再说话。
灶房里只剩下粥锅沸腾的声音和柴火偶尔爆开的噼啪轻响。
一种沉闷的、令人窒息的静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过了许久,宋清屿忽然弯下腰,从柴垛里捡起几根细小的枯枝,递到林晚面前。
“火小了。”
他的手指修长,指节处有冻裂的口子,握着那几根枯枝,悬在她眼前。
林晚看着那几根枯枝,又抬眼看了看他。
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深邃,看不出情绪。
她迟疑了一下,伸出手,接过了那几根带着他体温的枯枝,小心翼翼地添进灶膛里。
火苗舔舐着新的燃料,发出细微的哔剥声,重新旺盛起来。
宋清屿直起身,没再停留,转身走了出去。
厚布帘子晃动,隔绝了他带来的寒意,也隔绝了他那道无处不在的视线。
林晚看着灶膛里重新跳跃起来的火焰,看着自己刚刚接过枯枝的手。
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粗糙的触感,和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属于他的温度。
她慢慢地蜷起手指,将那点触感握在手心。
窗外,雪还在下。
纷纷扬扬,无声无息,将这个小院,这个世界,都笼罩在一片冰冷的、与世隔绝的纯白里。
而她,坐在这唯一的、散发着微弱热源的灶膛前。
像一个被遗忘在时间缝隙里的囚徒。
等待着。
不止是春天的解冻。
还是,更深、更久的冰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