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连绵了几日,终于放晴。天空是那种被水洗过的、近乎残忍的湛蓝。林晚背后的伤结了硬痂,动作间不再有撕裂般的疼痛,只剩下深入骨髓的痒意,提醒着那场无妄之灾,和之后更为窒息的“照料”。
她能下地走动了,但活动范围依旧局限于这个小院。宋清屿似乎默许了她这种半囚禁的状态,或者说,这本就是他刻意营造的结果。
这天,他回来得比平时早些。手里拎着一条用草绳穿着的、还在微微扭动的肥硕草鱼,鱼鳞在夕阳下闪着破碎的光。
他将鱼扔进院角的木盆里,发出沉闷的“噗通”声,溅起几点水花。
“晚上吃这个。”他脱下沾了鱼腥气的外套,挂在院中的晾衣绳上,语气平淡地像在谈论天气。
林晚站在灶房门口,看着木盆里那条徒劳挣扎的鱼,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她转身走进灶房,开始生火,准备做饭。
杀鱼,刮鳞,去内脏。她已经做过一次,动作依旧生疏,却不再有最初的惊慌和恶心。只是沉默地,一下一下,刮掉那些坚硬的鳞片,剖开柔软的肚腹。
宋清屿就坐在院子里的石磨旁,看着她忙碌的背影,目光沉静,看不出在想什么。
晚饭时,桌上多了一盆奶白色的鱼汤,点缀着几段翠绿的葱叶。鱼肉鲜嫩,汤味醇厚。在这物资匮乏的年代,算是一顿难得的佳肴。
两人相对无言,只有筷子偶尔碰到碗边的轻微声响。
吃完饭,宋清屿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起身离开。他坐在那里,看着林晚收拾碗筷,目光落在她因为劳作而微微泛红的手指上。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屋里没有点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清冷的月光,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也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扭曲地投在墙壁上。
“过来。”
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黑暗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惯有的命令口吻。
林晚收拾碗筷的动作顿住了。她站在原地,没有动,心脏却不受控制地加快了跳动。后背那道已经结痂的伤疤,又开始隐隐发痒。
宋清屿没有催促,只是看着她,在月光下,他的眼神幽深得像两口古井。
空气仿佛凝固了。
林晚能听到自己有些急促的呼吸声,也能听到他平稳的、几乎微不可闻的鼻息。
最终,她还是放下了手中的碗筷,一步一步,缓慢地,走到了炕边。
他没有起身,依旧坐在桌旁,只是侧过头,看着她。
月光照亮了他半边脸,冷硬的线条在阴影中显得更加深刻。
他抬起手,指向炕沿。
“坐下。”
林晚依言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指尖冰凉。她垂着眼,不敢看他。
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如同实质,在她身上缓缓扫过,最后,定格在她后背的方向。
那里,隔着薄薄的衣衫,是那道狰狞的、尚未完全愈合的伤疤。
他没有碰她。
只是那么看着。
过了许久,久到林晚几乎要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夺路而逃,他才缓缓站起身。
高大的阴影瞬间将她完全笼罩。
他走到她身后。
林晚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后背的伤疤像是被无数细针同时刺中,传来一阵尖锐的痒痛。
她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后颈,带着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混合着烟草和冷冽气息的味道。
然后,一只粗糙温热的大手,带着枪茧,极其缓慢地,隔着她单薄的衣衫,覆上了那道凸起的、扭曲的伤疤。
林晚猛地一颤,几乎要从炕沿上弹起来。
那只手却稳稳地按在那里,力道不轻不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
他的掌心滚烫,隔着一层布料,那温度几乎要灼伤她的皮肤。伤疤在他的触碰下,传来一阵阵难以忍受的、混合着痒、痛、麻的诡异触感。
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发出声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软肉里。
他在抚摸那道伤疤。
用一种近乎……狎昵的、占有的方式。
像是在确认他的所有物上留下的印记,又像是在通过这种方式,加深他对这具身体、这个灵魂的掌控。
“还疼吗?”
他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比刚才更加沙哑,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异样。
林晚闭着眼,用力摇头。
不疼了。
早就不疼了。
比起此刻他掌心带来的、令人战栗的触碰,那点皮肉之苦,算得了什么?
他似乎低低地笑了一声,气息喷在她的耳廓,引起一阵更剧烈的战栗。
那只手,开始极其缓慢地,沿着伤疤的轮廓,上下游移。粗糙的指腹摩挲着疤痕边缘新生的、敏感的嫩肉,带来一种近乎凌迟的折磨。
林晚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屈辱,恐惧,还有一种被她死死压抑的、黑暗的、扭曲的战栗感,如同潮水般冲击着她的理智。
她想要推开他,想要逃离,身体却像被施了定身咒,动弹不得。
“这道疤,”他的声音贴得更近,几乎是耳语,带着一种冰冷的、宣示主权般的笃定,“会跟着你一辈子。”
就像我。
这三个字,他没有说出口。
但林晚听到了。
清晰地,如同丧钟,在她脑海里轰鸣。
他的手,最终停在了伤疤的中央,用力按了一下。
那一下,像是要将他的印记,彻底烙进她的骨头里。
然后,他松开了手。
阴影撤离。
林晚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在炕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后背被他触碰过的地方,一片滚烫,仿佛真的被烙铁烙过一般。
宋清屿站在月光里,看着她狼狈的模样,眼神深沉如海。
他什么也没再说,转身,走出了屋子。
院子里传来他洗漱的声音,然后是一切重归寂静。
林晚独自坐在黑暗里,许久没有动弹。
月光移动,照亮了她苍白如纸的脸,和那双空洞失焦的眼睛。
她缓缓抬起手,颤抖着,摸向自己后背那道凸起的疤痕。
指尖传来的触感,清晰而丑陋。
她知道。
这道疤,连同那个留下它的男人,将如同附骨之疽,跟着她。
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