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咙上的淤青过了好几天才慢慢淡去,像一圈暧昧的指痕,昭示着那个月光下的夜晚并非幻觉。林晚依旧沉默,但这份沉默里,似乎掺杂了一些别的东西。她偶尔会在他看不到的角度,目光掠过他背影时,带上一点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探究。
宋清屿似乎也变了。他依旧话少,依旧掌控着一切,但那双眼睛里冰冷的审视,偶尔会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取代。他夜里惊醒的次数少了,即使偶尔再有动静,也是猛地坐起,呼吸粗重地在黑暗中静坐片刻,然后悄无声息地躺下,不会再波及到她。
两人之间维持着一种诡异的平衡,像走在绷紧的钢丝上,底下是深不见底的渊薮。
这天下午,林晚被派去后山脚下那片刚划出来的试验田里除草。活儿不重,但位置偏僻,靠近山林。
她蹲在田埂边,低头拔着那些顽强的野草。春日的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背上,带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她有些出神,直到一片阴影笼罩下来,挡住了阳光。
她抬起头。
逆着光,宋清屿站在田埂上,身姿挺拔。他没穿军装,只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衬衣,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的小臂线条结实,带着几道新鲜的划痕。
他手里拎着一只还在微微抽搐的灰色野兔,兔子后腿被什么利器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滴滴答答落在青草上。
“拿着。”他将兔子递到她面前,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林晚看着那只垂死的、温热的动物,没有动。
“晚上加菜。”他补充了一句,像是在解释。
林晚依旧沉默地看着他,又看了看那只兔子。她认得这种野兔,跑得极快,警惕性很高,很难捕捉。
他是怎么抓到的?用石头?用陷阱?还是……徒手?
她想起他手臂上那些新鲜的划痕。
见她迟迟不接,宋清屿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弯腰,将那只兔子放在了田埂边的草地上,鲜血立刻洇湿了一小片草叶。
“处理干净。”他留下这句话,转身就走,似乎只是顺路经过。
林晚看着那只还在微微痉挛的兔子,又看向他离开的背影。阳光将他衬衣的后背汗湿了一小片,紧贴着肩胛骨的轮廓。
她蹲在原地,没有去碰那只兔子。
过了许久,直到那兔子彻底不再动弹,身体慢慢变冷,她才慢慢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柔软还带着余温的皮毛。
血已经半凝固,黏腻地沾在她手上。
她看着自己指尖的暗红,又抬眼望向宋清屿消失的方向。
他给她药,给她食物,给她看似安稳的居所。
现在,他给她带来鲜血和肉食。
用一种最原始、最直接的方式,展现着他的力量,和他所能提供的、在这匮乏年代里堪称奢侈的生存资源。
他在喂养她。
如同喂养一只被他圈养的、需要他投喂才能存活的兽。
而她,坐在这片属于他的试验田边,脚下是那只他猎来的、已经冰冷的兔子。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沾了兔血和泥土的手指。
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认知,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
她逃不掉了。
不是因为他无处不在的掌控,不是因为这村里无形的流言和压力。
而是因为,在日复一日的对峙、恐惧、屈辱和那晚生死一线的惊悸之后,某种更根深蒂固的东西,正在这片由他划定的牢笼里,悄然滋生。
一种扭曲的,畸形的,近乎……习惯性的依赖。
她习惯了这张总是温热的炕,习惯了他带回来的食物,习惯了他带来的、无论是威胁还是庇护的强烈存在感。
甚至习惯了他偶尔流露出的、那不属于掌控者的、破碎的一面。
她被困住了。
不仅仅是被他的权势和手段。
更是被这日积月累的、细碎而冰冷的“日常”,被她自己内心深处,那一点点因为绝望而滋生的、对强大存在的病态倚靠。
林晚缓缓收拢手指,指甲陷进沾血的泥土里。
她看着远处起伏的山峦,和山脚下那片属于河湾村的、灰扑扑的屋顶。
阳光依旧明媚,春风依旧和煦。
可她坐在那里,却觉得四周的空气,正一点点变得粘稠,凝固。
将她,和那只死去的兔子,还有这片土地,牢牢地粘合在一起。
再也,分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