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像是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裹挟着连日来的恐惧、孤立和那双无处不在的眼睛带来的压迫感,终于在一天夜里击垮了林晚。
她发起了高烧。
意识在滚烫的岩浆和冰冷的深渊间沉浮。一会儿是原主投井时那刺骨的寒冷和绝望,一会儿是宋清屿那双深不见底、带着审视和冰冷戏谑的眼睛,一会儿又是村民们窃窃私语和躲闪的目光。陈老四惊恐的“水鬼拉脚”和张婶子那句“去找宋连长”交替回响,织成一张挣不脱的噩梦之网。
同屋的女知青发现她烧得浑身滚烫、嘴唇干裂说起胡话时,吓了一跳,慌忙去叫了赤脚医生。
药灌下去,热度却反复不退。她蜷缩在冰冷的被子里,牙关打颤,只觉得那寒意是从心里往外冒的。
迷迷糊糊间,她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一股熟悉的、混合着淡淡烟草和伤药的气息,驱散了屋里劣质炭盆带来的呛人烟味,悄然弥漫开来。
林晚混沌的意识挣扎着,想要清醒,眼皮却沉重得抬不起来。
一只粗糙而温热的大手,带着枪茧,覆上了她的额头。
那触感清晰得可怕,与她记忆中那只按压她肩膀、递给她水壶的手,一模一样。
她猛地一颤,想躲开,身体却软得没有一丝力气。
那只手在她滚烫的额头上停留了片刻,然后移开。接着,她感觉到有人坐在了炕沿,离她很近,近得她能感受到对方身体散发的热量,和那存在本身带来的、令人窒息的压力。
一块冰凉湿润的毛巾,代替了那只手,轻轻擦拭着她汗湿的额头和脖颈。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生硬,但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专注。
是他。
宋清屿。
他来了。
在她最脆弱、最无力反抗的时候。
林晚的喉咙里发出一点模糊的呜咽,像是抗议,又像是绝望的哀鸣。
他没有说话,只是重复着擦拭的动作。冰凉的毛巾短暂地驱散了肌肤的灼烫,却让她内心的寒意更甚。
过了一会儿,一只手臂从她颈后穿过,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将她的上半身稍稍托起。一个粗糙的碗沿抵到了她的唇边,里面是温热苦涩的药汁。
“喝下去。”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低沉,平静,没有任何情绪,却像命令,不容置疑。
林晚紧闭着嘴唇,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抵抗。
那托着她的手臂紧了紧,碗沿又往前送了送,几乎要撬开她的牙齿。
“喝。”他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硬。
僵持了几秒,或许是高烧耗尽了她的意志,或许是那抵在唇边的力量太过强势,她终于屈服,小口小口地,将那苦涩的液体咽了下去。
每咽下一口,都像是在吞咽他施加给她的所有屈辱和恐惧。
喂完药,他将她重新放回枕头上,盖好被子。那只手似乎在她散落在枕边的头发上极短暂地停留了一瞬,指尖掠过发丝,带来一阵微不可察的战栗,随即离开。
他没有立刻走。
她就那么静静地坐在炕沿,存在感强烈得让林晚即使闭着眼睛,也能清晰地感知到他的方位,他的呼吸,他身上那股混合着室外寒气和药味的气息。
时间在寂静和高烧的混沌中缓慢流淌。
他像是在看守他的猎物,确认她的虚弱,欣赏她的无力。
又或者,只是在等待。
等待她彻底放弃抵抗,习惯他的存在,习惯在这种绝对弱势的情况下,接受他给予的一切——哪怕是救命的一碗药,也是一种被迫的施舍。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林晚的意识再次模糊,炕沿一轻,那股压迫性的气息开始远离。
脚步声走向门口。
在门被带上的前一瞬,她听到他低沉的声音,清晰地传入耳中,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冰冷平静:
“记住这种感觉。”
“等你好了,我们再说。”
门被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寒气,也仿佛将那句冰冷的话语,牢牢地锁在了这间充斥着病气和药味的小屋里。
林晚蜷缩在冰冷的被子里,浑身都在细微地颤抖。
额头上似乎还残留着那毛巾的凉意,唇边还萦绕着药汁的苦涩,耳边还回响着他最后那句话。
记住这种感觉……
这种无力反抗,只能被迫承受的感觉。
这种生死、冷暖,似乎都系于他一人之手的感觉。
黑暗里,她缓缓睁开了眼睛,烧得通红的眼底,没有泪水,只有一片被寒意浸透的、死寂的荒芜。
他赢了。
在她最脆弱的时候,他用这种方式,将他的掌控,烙进了她的骨头里。
而她,连推开那碗药的力气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