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雨幕,药庐浸润在湿漉漉的清新里。林晚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精神却异常亢奋。昨夜,她在那二十个“百味囊”中沉浸到很晚,鼻尖仿佛还萦绕着各种苦涩、辛凉、甘淡、酸涩的气味。
老者并未给她适应的时间。早饭后,他便取出一条干净的黑色布带。
“开始。”
林晚深吸一口气,接过布带,蒙住了自己的眼睛。世界瞬间陷入一片黑暗,唯有各种气味变得无比鲜明。她听到老者打开木匣,取出一个小袋,解开丝线的细微声响。
“辨。”
一个布袋被递到她手中。她凑近鼻尖,深深吸气。一股尖锐的辛散之气直冲颅顶,带着独特的芳香。
“防风。”她谨慎地回答。
“嗯。”老者不置可否,取回布袋,又递来下一个。
这一次是浓郁的苦味,沉甸甸地压在舌根,仿佛能想象出它暗褐色的质地。
“黄连。”
“下一个。”
气味变得复杂,辛中带麻,又有回甘。
“细辛?”
“错。”老者的声音毫无波澜,“再辨。”
林晚心头一紧,再次凝神细嗅,从那麻涩中剥离出一丝独特的温通之意。
“是川芎。”
“嗯。”
……
整整一个上午,林晚都在黑暗中与这些无形的气味搏斗。她调动起全部的记忆与感知,将老者在炮制时偶尔提及的性状描述与此刻鼻端的气息一一对应。错了,便重来;对了,也得不到半分赞许。
起初,她感到焦躁,黑暗放大了不确定性。渐渐地,她强迫自己沉静下来,不再急于给出答案,而是让那气味在鼻腔中停留更久,去分辨其中最细微的差别。甘与甜有何不同?苦与涩如何交织?辛散与温通气息流转的微妙差异何在?
她仿佛踏入了一个由气味构筑的迷宫,每一步都需要极致的专注与耐心。
午后,老者换了一批药囊。难度陡然增加,有些气味极其相似,有些则淡到几乎难以捕捉。
“辨。”
一个布袋递来。气味极淡,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土腥气和极轻微的苦涩。林晚蹙眉,反复辨别,却难以确定。
“尝。”老者的指令言简意赅。
林晚犹豫了一瞬。蒙眼尝药,未知其性,风险不言而喻。但她没有退缩,用指尖蘸取少许粉末,放入舌尖。
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瞬间炸开,紧接着是强烈的麻痹感,舌头仿佛瞬间失去了知觉。
她心中骇然,这是……
“生半夏。”她强忍着口腔的不适,吐出答案。
“记住这个感觉。”老者取回药囊,“量变则质变,些许麻痹可止咳化痰,过量则成剧毒。”
林晚在黑暗中点头,将那刻骨铭心的麻痹感与“生半夏”这个名字牢牢绑定。
日影西斜,林晚解下蒙眼布时,眼前一阵发花,半晌才适应光线。她的嗅觉和味觉几乎麻木,精神却像被彻底洗涤过一般,对那二十味药材有了超越形态的、烙印在感官深处的认知。
老者收拾着药囊,淡淡道:“明日,换二十味。”
没有评价,没有鼓励,只有下一个目标。
林晚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明白,这“百味囊”磨练的,不仅是辨药之能,更是心性。在黑暗中保持冷静,在未知中敢于尝试,在细微处洞察本质,在重复中臻于精准。
她走到水缸边,舀起一瓢冷水,狠狠洗了把脸,冰冷的刺激让她精神一振。
路还很长。
她回头,看向主屋方向。那里,老者已经开始准备晚饭的炊烟。
她走过去,默默坐在灶下,接过生火的活计。
火光跳跃,映着她沉静的侧脸。
百味之苦,她已初尝。而真正的药性乾坤,才刚刚在她面前,揭开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