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野的寒风像无数把冰冷的锉刀,刮过林晚单薄的衣衫,直往骨头缝里钻。她蜷缩在土坎下,紧紧裹着包袱,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星空遥远而冷漠,俯视着这片土地上每一个挣扎求生的蝼蚁。
后半夜,气温更低,露水打湿了她的裤脚,冰冷黏腻。半梦半醒间,她仿佛又回到了河湾村那个风雪交加的地窝子,听到了婴儿微弱的啼哭,感受到了那只冰冷大手的触碰……
她猛地惊醒,额头一片冷汗。
天边已经泛起了灰白色。新的一天,依旧是漫无目的的跋涉。
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冻得僵硬的四肢,重新背起包袱,踏上那条仿佛永无尽头的土路。
饥饿和疲惫如同两条忠实的恶犬,紧紧跟随着她。包袱里那点食物早已告罄,水壶也见了底。她只能靠着偶尔在路边发现的、尚未完全干涸的水洼解渴,嚼着苦涩的草根暂时压制胃里的灼烧感。
脚步越来越沉重,视线开始有些模糊。她知道,再这样下去,不等找到落脚点,自己可能就会倒毙在这荒郊野岭。
必须找到吃的。
她的目光开始像真正的流浪者一样,锐利地扫视着沿途的一切。农田里遗漏的、干瘪的薯根;树林边能够辨认出的、无毒的野果;甚至……路过村庄时,那些农户院墙外堆放的、可能被丢弃的烂菜帮子。
为了活下去,尊严早已是奢侈品。
这天下午,她路过一个看起来还算富裕的村庄。村口有几个孩子在玩耍,看到她这个衣衫褴褛、面容憔悴的外乡人,都好奇地围了过来,指指点点。
林晚低着头,想快步穿过村子。
“喂!要饭的!”一个半大的男孩捡起一块土坷垃,朝她扔了过来,砸在她的后背上,散开一片尘土。
其他孩子哄笑起来,有样学样,土块和石子纷纷飞来。
林晚没有停下,也没有回头,只是将包袱抱得更紧,加快了脚步。后背被砸中的地方隐隐作痛,但比这更痛的,是那种深入骨髓的屈辱。
她以为自己早已麻木,可当恶意如此直白地袭来时,心底那片冰原还是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渗出冰冷的酸楚。
冲出孩子们的“包围”,她拐进一条僻静的小巷,背靠着冰冷的土墙,大口喘息。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被她死死忍住。
不能哭。
哭了,就真的输了。
她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目光落在巷子尽头,一户人家的后院。院墙不高,能看到里面晾晒着几件打满补丁但还算干净的衣物,院角堆着一些柴火,还有……一只正在啄食的母鸡。
食物的诱惑,瞬间压倒了一切。
她观察了一下四周,确认无人。然后,像一只真正的野猫般,悄无声息地溜到那户人家的后院墙根下。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偷窃。以前还有冬至在身边,有他那超越年龄的冷静和算计作为倚仗。现在,只有她自己。
她咬了咬牙,看准时机,猛地伸手,从墙头晾衣绳上扯下了一件半旧的、男人的深色外衫!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跑!
“哎!谁啊?!偷东西!”院子里传来一个妇人尖利的叫骂声!
林晚头也不回,抱着那件偷来的衣服,发疯似的朝着村外跑去!身后妇人的叫骂声和隐约的追赶声,像鞭子一样抽打着她!
她不敢停,拼命地跑,直到将那个村庄远远甩在身后,直到肺叶像着火般灼痛,才瘫软在一片收割后的稻田里,剧烈地咳嗽起来。
汗水、泪水和泥土混在一起,糊满了她的脸。她看着怀里那件皱巴巴的、带着陌生男人气息的外衫,心里没有任何得手的喜悦,只有一种堕入深渊般的……自我厌弃。
她最终还是……变成了自己最不齿的样子。
休息了很久,她才挣扎着爬起来。将那件外衫套在自己破烂的衣服外面,稍微抵挡了一些寒意。然后,她继续朝着未知的前方走去。
傍晚时分,她终于看到了前方出现了建筑的轮廓。不是村庄,而是一个……小小的、看起来已经废弃的火车站。
几段锈迹斑斑的铁轨,一座塌了半边的站台,一栋门窗破损、爬满枯藤的站房。
这里,或许可以暂时栖身。
她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走进那栋破败的站房。里面空旷而阴暗,弥漫着灰尘和霉菌的气息。地上散落着碎砖和瓦砾,墙角结着厚厚的蛛网。
她在角落里找到一处相对干净、能够避风的地方,瘫坐了下来。
从包袱里拿出那个冰冷的玉米窝头(最后一个),就着水壶里仅剩的一点凉水,艰难地吞咽着。
外面,天色彻底黑了下来。风声穿过破败的门窗,发出鬼哭般的呜咽。
她蜷缩在角落里,抱着膝盖,听着那风声,感受着这废墟般的站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被整个世界遗弃后的……
彻底的……
孤独。
她缓缓抬起头,望向站房破洞外那片漆黑的夜空。
没有月亮,只有几颗稀疏的星子,闪着微弱而冰冷的光。
像她一样。
漂泊无依。
黯淡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