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那场短暂的、染血的对峙,像投入死水的一颗石子,涟漪散去后,留下的是更深的沉寂。冬至那瞬间迸发的护崽般的凶戾,如同幻觉,很快便被他重新收敛进那副沉寂的外壳之下。
日子依旧在生存的泥沼里挣扎。林晚继续着她捡煤核、拾烂菜叶的活计,双手的冻疮反复溃烂,结痂,再溃烂。冬至依旧像个影子,沉默地跟随,或者独自待在阴暗的宿舍里。
只是,林晚偶尔会发现,她捡回来的煤核里,会混入几块品相格外好的;她浆洗的衣物旁,会多出一小捆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还算干燥的柴火。东西出现得悄无声息,如同那个孩子本身。
她从不问,他也不说。
这是一种古怪的、冰冷的默契。仿佛两只受伤的野兽,在冰天雪地里,靠着彼此微弱的体温,维持着不至于立刻冻僵的那点生机。
这天,林晚在码头扛完一整天大包,换来了小半袋掺了沙子的玉米面。回到宿舍时,天已经黑透,浑身像是散了架,每一寸骨头都在叫嚣着疼痛。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屋里没有点灯,却有一股……极其微弱的、久违的米香?
她愣了一下,摸索着走到灶台边。
灶膛里还有未燃尽的余烬,散发着微弱的红光。锅里,竟然煮着一小锅稀薄的、但确实是纯正的米粥!旁边破旧的碗里,还放着几根洗干净的、带着水珠的野菜。
是冬至?
他哪里来的米?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她立刻转身,看向炕角那个蜷缩着的黑影。
“米是哪里来的?”她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干涩。
黑影动了一下,冬至抬起头,黑沉沉的眼睛在黑暗中看向她,没有回答。
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林晚。她几步走到炕边,借着灶膛的微光,一把抓住冬至的手臂!
触手一片冰凉,还有……一丝黏腻?
她猛地将他的手拉到眼前!
孩子细瘦的手腕上,赫然多了一道新鲜的、已经不再流血但皮肉外翻的伤口!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伤的!
“你去卖血了?!”林晚的声音瞬间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她听说过,县城黑市有人收血,价格极低,专门骗那些走投无路的人!
冬至用力想抽回手,但林晚攥得死紧。他抬起头,黑沉沉的眼睛里没有任何被戳穿的慌乱,只有一片死寂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嘲弄?
“不然呢?”他的声音嘶哑,“等你饿死?还是等我那些‘宝贝’,能换米?”
林晚看着他手腕上那道狰狞的伤口,看着他眼中那混合着自毁和某种扭曲“担当”的平静,一股巨大的、混杂着心痛、愤怒和无力感的洪流,猛地冲垮了她一直强撑的堤坝!
她扬起手——
这一次,巴掌没有落下去。
她的手僵在半空,剧烈地颤抖着。
她看着孩子苍白的小脸,看着他手腕上那道刺目的伤口,看着他眼中那与她如出一辙的、被生活磨砺出的冰冷和绝望……
这一巴掌,她怎么打得下去?
她有什么资格打下去?
是她没用!是她护不住他!是她让他小小年纪,就要用这种自残的方式,去换取一口活命的粮食!
扬起的手,最终无力地垂落。
她松开钳制他的手,踉跄着后退两步,背靠着冰冷的土墙,缓缓滑坐在地。
黑暗中,响起了压抑的、如同受伤母兽般的呜咽。
不是痛哭流涕,而是那种从灵魂深处挤压出来的、带着血丝的悲鸣。
为她这失败的人生。
为这个被她卷入深渊的孩子。
为他们这看不到尽头的、互相折磨又不得不相依为命的……绝境。
冬至坐在炕上,静静地看着她蜷缩在墙角颤抖的背影,听着她那压抑的、破碎的哭声。黑沉沉的眼睛里,那片死寂的冰面,似乎也微微晃动了一下。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手腕上那道火辣辣疼痛的伤口。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挪下炕,走到灶台边,用那只没受伤的手,盛了一碗还温热的米粥。
他端着碗,走到蜷缩在墙角的林晚面前,蹲下身。
将碗,递到了她的面前。
动作依旧沉默,甚至带着点笨拙。
林晚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眼前那碗冒着微弱热气的粥,看着孩子递碗时、手腕上那道刺眼的伤口。
她伸出手,不是去接碗,而是猛地将那个冰冷、瘦小的身体,紧紧、紧紧地搂进了怀里!
这一次,冬至没有挣扎。
他只是僵硬地、任由她抱着,手里还稳稳地端着那碗粥。
冰冷的泪水,滴落在孩子单薄的肩头。
滚烫的。
却也……
无力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