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窝子里的阴寒,像是无数细小的冰针,扎进骨头缝里。林晚蜷缩在干草堆上,用宋清屿那件沾了血污的毛衣,紧紧裹住怀里那个不再啼哭、只是微微哆嗦的小小身体。孩子的呼吸很浅,带着细微的、令人心揪的哨音。
外面风雪的声音小了些,但寒意更甚。她能听到宋清屿在院子里铲雪,沉闷的“沙沙”声,一下,一下,规律而压抑。偶尔,那脚步声会靠近地窝子入口,停顿片刻,然后又沉重地走开。
他没有进来。
仿佛这地窝子,连同里面的她和孩子,都成了需要被隔绝开来的、不洁的存在。
林晚闭着眼,脸颊贴着孩子冰凉的小额头,试图传递过去一点微薄的温度。身体像是被掏空了,又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沉甸甸地往下坠。下身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昨夜那场生死边缘的挣扎。
不知过了多久,地窝子入口的遮挡被掀开,一道高大沉默的身影堵住了大部分光线。
宋清屿走了进来。他手里端着一个粗糙的陶碗,里面是冒着微弱热气的米汤。他身上的落雪已经拍打干净,但眉梢鬓角还凝着细小的冰晶,脸色是一种缺乏睡眠的青白,眼神比外面的冰雪更冷。
他将陶碗放在林晚手边的干草上。
“喝了。”
声音嘶哑,没有任何情绪。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她怀里那个襁褓上。那目光极其短暂地停留了一瞬,像是被烫到一般,迅速移开,转而落在她苍白疲惫的脸上。
“他怎么样?”他问,语气依旧平淡,但那平淡底下,似乎压抑着什么。
林晚摇了摇头,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冷。”
宋清屿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转身,又走了出去。回来时,手里多了一件他自己的、半旧的棉质内衫,还算干净厚实。
他递给她。
“裹上。”
林晚用那件还带着他体温和淡淡烟草气息的内衫,将孩子又裹了一层。小小的身体被包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皱巴巴、没什么血色的小脸。
宋清屿就站在旁边,沉默地看着她的动作。他的眼神很深,像两口结了冰的深潭,映着地窝子里昏暗的光线和那个小小的襁褓。
林晚端起那碗已经不太烫的米汤,小口小口地喝着。寡淡的米汤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
她喝得很慢,宋清屿也没有催促。
地窝子里只剩下她吞咽的细微声响,和孩子偶尔发出的、猫叫般微弱的呼吸声。
喝完米汤,林晚将空碗放下。
宋清屿弯腰拿起碗,转身欲走。
“名字……”
林晚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很轻,却让宋清屿的脚步顿住了。
他背对着她,没有回头。
地窝子里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外面偶尔掠过的风声。
过了许久,久到林晚以为他不会回答,或者根本没有听见。
他才极低地、仿佛自言自语般,吐出了两个字:
“冬至。”
声音沙哑,模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郁。
说完,他不再停留,掀开遮挡,走了出去。冰冷的风雪气息瞬间涌入,又被他带走的背影隔绝在外。
冬至。
生在一年中最漫长的黑夜。
林晚低下头,看着怀里被层层包裹,只露出小半张脸的孩子。
冬至。
没有姓氏。
仿佛这个孩子的到来,本身就是一个不该被标记的、冰冷的错误。
她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碰了碰孩子冰凉的脸颊。
那触感,柔软,脆弱,却也带着一种令人心惊的……死寂。
就像这个地窝子。
就像她此刻的心。
她缓缓抬起头,透过入口缝隙,看向外面那片被积雪覆盖的、灰白色的天空。
雪光刺眼。
她却只觉得,四周的黑暗,正无声地合拢。
将她,和这个名叫“冬至”的孩子。
彻底地。
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