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泼洒在终南山重阳宫的琉璃瓦上,映出几点疏星的微光。
山道上,一道青灰色身影正快步穿行,衣袂扫过路边的野草,带起细碎的声响。正是赶回重阳宫的尹志平。
他脚步轻捷,踏在青石板路上几乎无声,唯有腰间的玉佩偶尔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白日里在柳溪村安顿好小龙女,他便马不停蹄地往回赶——英雄大会在即,郝大通与孙不二闭关结束,定会查问他这些时日的去向,若是耽搁了,难免引人怀疑。
穿过刻着“重阳宫”三个大字的牌坊,守夜的弟子见是他,连忙躬身行礼:“尹师兄。”
尹志平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宫门前的两盏气死风灯,灯火在夜风中轻轻摇曳,映得门前的石阶忽明忽暗。
他正欲往里走,却见三清殿前的丹陛上立着两道身影,月光勾勒出他们的轮廓,一高一矮,正是郝大通与孙不二。
“志平,你可算回来了。”郝大通的声音在夜空中响起,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严厉。他身着八卦道袍,须发皆白,手中握着一柄拂尘,目光如炬,落在尹志平身上。
孙不二站在一旁,一身素色道袍,面容清瘦,眉头微蹙:“英雄大会十日后便要召开,你身为三代弟子之首,竟擅自离山多日,成何体统?”
尹志平心中早有准备,连忙上前躬身行礼:“弟子见过郝师叔、孙师叔。弟子离山确有缘由,并非擅自妄为。”
“哦?什么缘由?”郝大通挑眉,“赵志敬说你追捕殷乘风时中途失了踪迹,这十几天,你到底去了何处?”
尹志平垂眸道:“弟子那日听闻赵师兄追捕殷乘风,便循着踪迹赶去,只是到得晚了些,未能遇上。途中却偶遇一位名叫林镇岳的高手,对方掌法诡异,炽热如火,弟子与其交手,不慎受了些伤,故而耽搁了归期。”
“林镇岳?”郝大通与孙不二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郝大通沉吟道:“老道行走江湖数十年,从未听过这号人物。不知他是何门何派?”
“弟子也不知。”尹志平摇了摇头,语气诚恳,“那人约莫七十多岁年纪,身材魁梧,掌风带火,招式狠辣,不似名门正派路数。”
孙不二冷哼一声:“我全真教乃玄门正宗,岂容宵小放肆?你既与他交手,可有看清他的武功路数?”
“弟子愚钝,未能看清。”尹志平说着,缓缓解开了外袍的系带,露出里面的中衣。他转过身,背对着二人,月光下,只见他后心及肩胛处有几片淡红色的印记,边缘微微发黑,像是被烈火灼伤过一般,触目惊心。
“这是……”郝大通走近几步,看清那伤势,倒吸一口凉气,“这般灼伤痕迹,竟像是被至阳至刚的掌力所伤。终南山附近,何时出了这等高手?”
孙不二也上前查看,眉头皱得更紧:“这掌力霸道异常,伤及皮肉,更损内息。志平,你内力受损严重吗?”
“幸得弟子及时运功抵御,内息虽有些紊乱,却无大碍。”尹志平系好外袍,转过身来,神色平静,“只是那林镇岳武功高强,若他有意为恶,怕是会对江湖同道不利。”
郝大通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此事容后再议。英雄大会在即,你先回去歇息,养精蓄锐,莫要误了大事。”
“是,弟子告退。”尹志平躬身行礼,转身欲走,眼角的余光却瞥见站在不远处的赵志敬。对方靠在廊柱上,双手抱胸,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目光落在他脖颈处,带着几分探究。
尹志平心中微凛,不动声色地拢了拢衣领。他回来前已仔细清洗过身体,脖颈处的痕迹应该早已淡去,难道还能看出什么?
赵志敬见他看来,眼中的冷笑更深了些,却并未说话,只是转身走进了回廊深处。
尹志平望着他的背影,眉头微蹙。赵志敬素来与他不和,若是被他抓住什么把柄,定会大做文章。
只是他一时也想不出哪里露出了破绽,只得压下心头的疑虑,往自己的住所走去。
赵志敬眯着眼,目光像淬了毒的针,死死钉在尹志平脖颈那片可疑的泛红上。
方才离得近了,他甚至瞥见对方耳后还有道浅淡的抓痕,指甲印细巧,绝非打斗所留。
“哼,装得倒像。”他在心里冷笑,指节暗暗攥紧。这尹志平素来端着副清高架子,自诩全真楷模,背地里竟也如此不堪。那抓痕新鲜得很,定是哪个浪荡女子留下的。
英雄大会在即,正是争夺首座的关键时候。若能抓住这把柄,在郝大通和孙不二面前捅破,看他还如何维持体面?
赵志敬嘴角勾起抹阴狠的弧度,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他早瞧出尹志平对小龙女那点心思,可惜啊,一个是全真教未来的掌教人,一个是古墓派的清冷仙子,身份天堑,根本不可能走到一起。
这般压抑着,怕是熬不住了。赵志敬暗自琢磨,定是去了青楼寻欢作乐,才留下那些见不得人的痕迹。
他冷笑一声,只要寻个由头查探清楚,拿到实证,不愁不能让这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身败名裂,永世不得翻身。
尹志平的院落位于重阳宫西侧,僻静清幽,院内种着几株松树,月光透过松针洒下,在地上织出斑驳的光影。
刚走到院门前,尹志平忽然察觉到一股极淡的异香,像是菩提花的味道,却又夹杂着一丝极淡的药味。
“不好!”他心中警铃大作,正欲运功防备,身后却猛地袭来一阵劲风!速度快如鬼魅,带着一股阴冷的气息,直取他后心大穴。
尹志平反应极快,腰身一拧,想要侧身避开,可对方的速度实在太快,指尖已触到他的衣衫。
他只觉腰间一麻,浑身的力气瞬间被抽走,四肢百骸都像是被冻住了一般,动弹不得。这是被点中了穴道!
紧接着,一只冰凉的手捂住了他的嘴,一枚圆滚滚的丹药被强行塞入他口中,顺着喉咙滑入腹中。
丹药入口即化,带着一股腥甜的苦涩,瞬间扩散到四肢百骸,让他头晕目眩,险些栽倒在地。
“跟我来。”一个清冷的女声在耳边响起,带着几分狠戾。
尹志平被那人拖拽着,踉踉跄跄地进了屋,房门“砰”地一声被关上,隔绝了外面的月光。
屋内一片漆黑,尹志平的眼睛一时无法适应,只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平稳而悠长,带着一种熟悉的阴冷气息。
他心中翻江倒海——是谁?为何要对他下此毒手?还是一个女人?
“啪”的一声,桌上的油灯被点燃,昏黄的光芒照亮了屋内的景象。
尹志平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顿时如遭雷击,瞳孔骤缩——那人一身杏黄道袍,领口袖口绣着金线,容貌清丽绝伦,眉宇间却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戾气,正是“赤练仙子”李莫愁!
“李莫愁?!”尹志平心中大惊,若非被点了穴道,他几乎要跳起来。她怎么会在这里?难道自己伪装杨过的事被她发现了?
可他此刻已是全真教弟子的装束,言行举止也恢复了平日的淡然,与那个戴着面罩、故作不羁的“杨过”判若两人,而且最重要的是他的口中没有含着那块石头,说话的声音也与之前不同,她怎么可能认得出?
莫非她一直没走,竟悄无声息跟在身后?尹志平额头瞬间沁出冷汗,后背泛起寒意。
但他面上依旧沉稳,指尖暗暗蓄力,试图解开穴道,他知道此刻多说一个字都可能露了破绽,唯有静观其变,方能寻得转机。
李莫愁坐在桌旁的椅子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动作优雅,眼神却如毒蛇般盯着尹志平,带着几分审视:“尹道长,别来无恙。”
尹志平强压下心中的震惊,沉声道:“李仙子深夜潜入重阳宫,还用如此阴毒手段对我下手,不知意欲何为?”他的声音因穴道被点而有些沙哑,却依旧带着几分全真弟子的凛然。
李莫愁放下茶杯,杯盖与杯身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她似笑非笑地看着尹志平:“尹道长是聪明人,何必明知故问?我今日来找你,不过是想问几件事。”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你若如实回答,我便解了你的穴道,再给你一枚解药,放你一条生路。可你若敢有半句虚言……”
尹志平紧绷的肩背微微松弛,见李莫愁始终未提“杨过”二字,心中稍定——看来她果然没发现破绽。他抬眸迎上对方的目光,语气虽仍带警惕,却已缓和几分:“李仙子有话不妨直说。”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对方腰间的冰魄银针,朗声道:“只是丑话说在前头,关乎全真教声誉、江湖道义的事,便是你今日杀了我,也休想让我松半句口。若你问的是寻常江湖传闻,我知道的,自会如实相告。”
李莫愁闻言挑了挑眉,眼中的轻蔑渐渐淡去,反倒生出几分佩服来。这尹志平虽身处险境,却仍守着几分道骨气节,倒比那些见风使舵的伪君子强些。
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语气也缓和了些许:“尹道长倒有几分硬气。放心,我问的不是你全真教的私事,也与什么江湖道义无干,不过是想打听个人,你可知道林镇岳?”
尹志平迎着李莫愁锐利的目光,心内飞速盘算。郝大通与孙不二皆不知林镇岳,按说自己也该佯装不识。
可先前在大厅,他已提过这名字,若李莫愁当时偷听了去,此刻否认便是不打自招。索性坦然承认:“林镇岳此人,我确曾见过。”
李莫愁眉峰微挑:“哦?何时何地?”
“约莫十几天前,我追踪殷乘风踪迹至终南山下,在一处荒林里偶遇此人。”尹志平语气平稳,仿佛在叙述一件寻常往事,“当时他正与几个不明身份的人交手,掌风炽热,招式狠戾,我远远看了一眼,便知是硬手。”
他这话半真半假,既应和了先前对郝大通二人的说辞,又为自己知晓此人找了合理的由头。
李莫愁果然没有起疑,毕竟她方才在殿外已偷听到几分对话,此刻听尹志平复述,只当他是如实相告。
“你与他交过手?”李莫愁追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以你的武功,如何能在他掌下活命?”
尹志平早有准备,坦然道:“实不相瞒,我与他并未真正交手。他见我是全真弟子,便截住我盘问了几句,并未下杀手。”
“盘问?”李莫愁眼中闪过一丝探究,“盘问什么?”
“无非是些关于全真教的旧事。”尹志平避重就轻,“他问起我教中是否藏有什么秘籍,又问起创派祖师与林姓高手的渊源,我只推说不知,他也未再深究,只冷哼一声便走了。”
这话正合李莫愁的猜测,林镇岳祖上与全真、古墓两派都有旧怨,尤其觊觎林家失传的天蚕功,想必是怀疑秘籍藏在全真教。
“他没对你下杀手,倒也说得通。”李莫愁点了点头,语气缓和了些,“此人一心想找与林氏有关的秘籍,对你这全真弟子,怕是还想留着日后拷问。”
尹志平顺着她的话头道:“或许吧。我当时见他神色匆匆,似有要事,便趁机脱身了。之后便一直养伤,直到今日才回山。”
李莫愁盯着他看了半晌,见他神色坦然,语气笃定,不似作伪,心中对他的感观又好了几分。这尹志平虽出身全真,却比那些迂腐老道多了几分坦诚,倒也算个磊落之人。
“如此说来,你也不知他如今的去向?”李莫愁追问,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尹志平摇了摇头:“自那日荒林一别,便再未见过。不过……”他话锋一转,“此人既对我教旧事感兴趣,说不定还在终南山附近徘徊。”
李莫愁眼中精光一闪:“你说,他有没有可能潜入了重阳宫?”
尹志平故作沉吟,“我教门禁森严,李仙子若真想找他,不妨在山中多留意些。”
他这话看似提点,实则将李莫愁的注意力引向了宫外,免得她在重阳宫内乱闯,撞见不该见的人或事。
李莫愁何等精明,怎会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但她也懒得计较,反正她的目标只有林镇岳。既然从尹志平这里得不到确切消息,再纠缠下去也无益。
“多谢尹道长告知,解药我已放在桌上。”李莫愁站起身,理了理衣襟,“今日之事,多有冒犯,改日若有机会,定当赔罪。”说罢,她身影一晃,如鬼魅般掠出房门,只留下一阵淡淡的异香。
尹志平直到那气息彻底消散,才长长舒了口气,额角已沁出一层冷汗。方才与李莫愁周旋,虽看似平静,实则步步惊心,稍有不慎,便会露出破绽。
他运起内力冲击被点穴道,周身麻痹感渐退,却觉四肢酸软无力。他抓起桌上那枚解药,毫不犹豫吞入腹中。李莫愁若真想杀他,方才便不会多费唇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