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志平蜷在老槐树虬结的根系间,青灰色道袍与树皮的斑驳纹理几乎融为一体。
他屏着呼吸,连睫毛都不敢轻颤——茶寮里那两道身影,哪怕只是衣角微动,都足以让他心头绷紧如弓弦。
欧阳锋正抱着个油布裹成的长筒物件,佝偻着背坐在条凳上,破烂的貂裘下摆拖在地上,沾了不少泥灰。
他时不时用枯瘦的手指敲敲油布,发出“咚咚”的闷响,嘴里反复念叨着:“真经……我的……谁也抢不去……”那声音时而浑浊如老妪,时而尖利如夜枭,听得人头皮发麻。
对面的李莫愁却坐得笔直,杏黄道袍浆洗得笔挺,腰间金丝带束出纤细的腰肢,连放在桌上的手指都并拢得一丝不苟。
她端着茶盏,目光落在欧阳锋身上,与其说是关切,不如说是在打量一件随时可能出鞘的利器。
阳光透过茶寮的竹帘照进来,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却掩不住眼底那抹常年盘踞的冷意。
尹志平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逼自己冷静下来。
他太清楚这两人的分量——欧阳锋就算疯了,那身蛤蟆功仍是武林中顶尖的杀器,更要命的是,这老毒物疯癫中偶尔会闪过一丝清明,谁也说不准他何时会突然警醒,届时别说是跟踪,能不能保住性命都未可知。
至于李莫愁,更是让他不敢有半分轻忽。这女魔头的武功本就高过自己一筹,五毒神掌阴柔歹毒,冰魄银针见血封喉,这些年死在她手下的武林好手不计其数。
更可怕的是她的心计,能在江湖上横行了这么多年,又在古墓派与全真教的夹缝中活得风生水起,必然有一套过人的自保手段——哪怕是一片落叶的异动,都可能让她瞬间警觉。
“必须把欧阳锋引去华山。”尹志平在心底默念。按原本的轨迹,杨过此刻应该已经抵达华山,之后他会正撞见用龟息功疗伤的洪七公。
那老叫花子需得数日静养才能复原,届时与欧阳锋的巅峰对决,不仅是两位宗师的谢幕之战,更是杨过武学路上的关键转折。
若是欧阳锋被李莫愁缠在此地,这一环断了,后面的剧情怕是要彻底脱轨。
可系统这次竟出奇地安静,往日里,便是殷乘风那等次要角色出了岔子,系统都会发出刺耳的警报,如今欧阳锋这等足以撼动江湖格局的人物偏离轨迹,系统却连半点提示都没有,但越是这样就越说明自己的判断是对的。
这沉默像一块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压在尹志平心头,让他愈发觉得此事凶险。
茶寮里的两人终于起身了。李莫愁付了茶钱,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欧阳锋听清:“义父,咱们先去买些干粮,明日一早便动身去终南山。”
“终南山……真经……”欧阳锋立刻来了精神,抱着油布筒便跟在她身后,脚步踉跄却异常执着。
原来当年李莫愁被逐古墓,孤身闯荡江湖时,武功尚未大成。见疯癫的欧阳锋虽神志不清,一身毒功却深不可测,便动了拜师之念。
她借着“义女”名分侍奉左右,潜心学了五毒秘籍,待武功渐长,竟起了杀心——想趁欧阳锋疯癫无备,夺他毒功精要。
怎料欧阳锋疯归疯,本能却如铜墙铁壁。李莫愁暗下的杀手被他凭直觉避开,反倒惹得这老毒物凶性大发,一路追杀至古墓之外。
彼时李莫愁的师父李芸儿尚在,见欧阳锋追来,还想要杀人的亲生女儿,一时之间也是百感交集,可是欧阳锋神志不清,都没认出对方,所以很快就发生冲突,而李莫愁却趁机跑了。
所以李莫愁至今不知,自己原是李芸儿与欧阳锋的骨肉。欧阳锋初见她时便有种莫名的亲近,纵然后来遭她暗算,那份血脉里的牵绊也让他难下死手,这才让李莫愁得以脱身。
经此一遭,李莫愁再遇欧阳锋,便只剩利用之心。每逢遇敌,总设法将这疯癫的“义父”引去当枪使,借他之手铲除异己。
因为欧阳锋在武林中的名声极差,李莫愁虽然是出了名的魔头,但也不可能炫耀这件事。所以很少有人知道李莫愁和欧阳锋之间的关系。
这些年江湖上多少腥风血雨,背后都藏着她驱虎吞狼的算计,而欧阳锋那点本能的亲近,终究成了被她玩弄于股掌的利器。
细说起来,那一夜小龙女失身,也是李莫愁的毒计。她在小龙女与杨过手下吃了亏,对方念及旧情放她一马,她却怀恨在心,偏又不好再杀回去,便盯上了疯癫的欧阳锋,她故意说古墓深处藏着真经秘卷。疯癫的欧阳锋果然深信不疑,凭着一股蛮力闯入古墓。
李莫愁知道欧阳锋疯癫中出手不知轻重,很难掌控,她给了欧阳锋一个大致的方向,料想他走到哪里哪里都会乱。
所以她只在暗处怂恿,自己始终未曾露面,更不知道正是这突如其来的禁制,让随后闯入的尹志平犯下大错,也让小龙女清白尽毁。
如今尹志平撞见李莫愁又拿羊皮地图哄骗欧阳锋,才惊觉当日隐情。
那张做旧的地图上,朱砂标记直指小龙女的石室,与当初引欧阳锋入墓的伎俩如出一辙。
他望着李莫愁,只觉遍体生寒——那看似偶然的失身之耻,竟是这女魔头处心积虑的毒谋,而自己,不过是她棋盘上一颗无意间被拨动的棋子。
眼见二人离开,尹志平也悄然起身,足尖在地面一点,使出金雁功的轻功,像一缕青烟般缀了上去。
他刻意将气息放得极轻,内力在丹田与足尖间流转,每一步都踩在风过叶隙的瞬间,连脚下的青石板都未曾留下半分声响。
即便如此,他仍与两人保持着三丈距离——这是一个既能看清动静,又能在对方察觉时及时脱身的安全距离。
他发现这两人走得极慢,李莫愁似乎对镇上的一切都饶有兴致,在布庄前停下,指尖拂过一匹墨色贡缎,轻声道:“这料子做夜行衣正好。”
又在药铺门口驻足,买了些断肠草,掌柜的见她容貌清丽,忍不住多问了一句用途,她只淡淡道:“毒老鼠。”那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买了斤青菜。
欧阳锋则始终抱着油布筒,嘴里念念有词,偶尔被街边摊贩的糖人吸引,站在摊前挪不动脚,直到李莫愁回头唤他“义父”,才恋恋不舍地跟上。
尹志平越看心越沉,当务之急是把欧阳峰弄走,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正思忖间,李莫愁忽然从袖中摸出两张画像,展开在欧阳锋面前。画上一人是白衣胜雪的小龙女,一人是眉眼桀骜的杨过。
“义父,”她声音柔得发腻,“这两人藏着九阴真经的线索,你在终南山寻到他们,真经便唾手可得。”
她哪知欧阳锋早已见过这两人,此刻看着画像,眉头紧锁,嘴里嘟囔着“眼熟……在哪见过……”,却偏生想不起古墓中的纠葛。
李莫愁只当他上次在终南山空手而归,心有不甘,才刻意画了像来挑唆。
她算准欧阳锋对真经的执念,料定他定会再闯终南山,届时无论是杨过还是小龙女,遇上这疯癫的老毒物,都讨不了好去。
“好狠毒的心计。”尹志平暗自咬牙。他忽然想起小龙女那双清冷的眸子,心中一阵刺痛,却又很快压下去——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把欧阳锋送去华山。
他看了眼天色,日头已过未时。
按洪七公的疗伤进度,最多还有三日便能复原,若是欧阳锋再不到华山,杨过那边怕是要生出变数。
“得想个法子分开他们。”尹志平目光扫过街角,忽然落在一个约莫十岁的男孩身上。他也是急中生智,见那男孩正蹲在地上玩弹弓,身边放着个竹筐,里面装着刚摘的野果。
于是悄悄走过去,从怀里摸出一小块碎银子,递到男孩面前:“小兄弟,帮我个忙如何?”
男孩抬头见是个道士,又看了看银子,眼睛一亮:“道长您说,只要我能办到,绝不推辞!”
尹志平从行囊里取出发霉的纸笔,略一思索,写下两行字:“素心归真,气走涌泉;玉女心经,城南柳下。”这是《玉女心经》的开篇总纲,前几日他潜入古墓抄录下来,此刻早已烂熟于心。
“你把这纸条送给那个穿杏黄道袍的道姑,就说是一位姓龙的姑娘让你转交的,她若问起,你便说‘看了便知’。”尹志平压低声音,又补充道,“切记,莫要说是我让你去的。”
男孩接过纸条和银子,揣进怀里,一溜烟跑向李莫愁。尹志平则迅速退到街角的包子铺后,透过蒸笼冒出的白汽,紧张地注视着那边。
只见男孩跑到李莫愁面前,递上纸条。李莫愁起初有些疑惑,待看清上面的字,脸色骤变,猛地抬头望向四周,眼神锐利如鹰隼。
李莫愁也吓了一跳。她正绞尽脑汁想设计对付小龙女和杨过,没料到对方竟主动送上门来,甚至可能已窥破自己的计划。
她捏着纸条的手指微微颤抖,考虑要不要叫上欧阳锋一起动手。
然而信中的两句总纲又戳中了她的软肋——当年她被逐出古墓,最耿耿于怀的便是没能学全《玉女心经》。
“那姓龙的姑娘在哪?”李莫愁抓住男孩的胳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她只当传信人是小龙女,毕竟前几日追杀陆无双时见过杨过,料想小龙女必随他下山,此刻定是两人联手设局,心下又恨又疑,捏着男孩的力道不自觉重了几分。
“她说在城南柳树下等您。”男孩被她抓得生疼,却还是按尹志平教的话说了。
李莫愁沉吟片刻,看了眼身旁的欧阳锋,又看了看纸条,最终对男孩道:“知道了,你去吧。”随即转身对欧阳锋柔声道:“义父,你先去前面的客栈等着,我去去就回。”
欧阳锋正盯着街边的糖画,头也不抬地应了声:“嗯。”
李莫愁又叮嘱了客栈的名字,确认欧阳锋记牢了,才快步往城南而去。她走得很急,连腰间的金丝带被风吹乱了都未曾察觉。
尹志平松了口气,随即又找了个在街边卖花的小姑娘,从行囊里取出一张皱巴巴的宣纸,写下:“华山论剑在即,洪七公已到,天下第一之位虚席以待,速来!”末尾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剑形。
“小妹妹,你把这纸条送给那个穿貂裘的老爷爷,就说是一个姓黄的老爷爷让你送的,他若问起,你便说‘黄药师说的,再不去天下第一就被人抢了’。”尹志平摸出颗糖递给小姑娘。
小姑娘甜甜地应了声,捧着纸条跑到欧阳锋面前。欧阳锋正对着糖画流口水,接过纸条看了半天,“天下第一……我的……”
他猛地抬头,眼睛里闪过一丝清明,也顾不上等李莫愁,抱着油布筒便往镇西方向狂奔,脚步踉跄却奇快无比,转眼就消失在街角。那方向,正是通往华山的路。
尹志平站在包子铺后,看着他消失的背影,长长地舒了口气,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他知道,欧阳锋这一去,华山的剧情便能回归正轨,杨过也能如期遇上那场改变他命运的巅峰对决。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见李莫愁去而复返。她显然没在城南找到人,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正抓着刚才那个男孩盘问,男孩被她吓得瑟瑟发抖,结结巴巴地说:“是……是一个穿青灰道袍的道长让我送的……”
李莫愁的目光立刻扫向四周,锐利如刀。尹志平暗道不好,迅速矮身钻进包子铺后的小巷,足尖点地,使出金雁功的全力,往镇外疾奔。
李莫愁追进去时,那人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不过她虽没看清脸,心头却已经有了猜测——定是杨过那臭小子,伪装成全真教的道士!
理论上全真教的人没必要和李莫愁过不去,更何况前几日杨过还装疯卖傻跟在陆无双身边,所以在李莫愁看来,这杨过似乎是和自己杠上了。
李莫愁冷笑一声,袖中银针轻颤,这小子既敢露面,就别想轻易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