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青岚喉咙里发出最后一声破碎的嗬鸣,胸口剧烈起伏着,一口鲜血猛地喷溅而出,染红了身前的石板。
她圆睁着双目,浑浊的眼球里还凝着未散的绝望与不甘——兄长惨死的真相、自己遭受的屈辱、苏文清的残忍嘴脸,尽数刻在眼底,终究是死不瞑目。
她的身体缓缓瘫软下去,手臂无力垂落,发间断裂的银簪从指间滑落,“当啷”一声撞在石地上,在死寂的石室里格外刺耳。
而苏文清只是淡淡瞥了眼她的尸体,脸上没有半分波澜,仿佛脚下躺着的不是一条刚被摧残至死的人命,只是碾过了一粒无关紧要的尘埃。
他慢条斯理地整理起凌乱的衣袍,指尖拂过锦袍上沾染的血点,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拂去落在肩头的碎雪。
腰带系得一丝不苟,领口理得整整齐齐,连发丝都用玉簪重新束好,从头到尾都带着一种近乎诡异的从容,仿佛方才的暴虐与残忍,不过是完成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琐事。
尹志平望着拓跋烈慢条斯理系衣的模样,心头的惊涛骇浪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寒意。
他拾起半截断剑,目光死死盯着对方那双修长如玉的手——这双手,曾无数次在公堂之上握着惊堂木,摆出一副清正廉明的模样;
也曾在私下里,用那看似粗短的手指摩挲着茶杯,说着体恤百姓的话。可如今,这双手褪去伪装,露出原本的模样,却沾满了无辜女子的鲜血。
“缩骨功。”尹志平缓缓开口,声音因愤怒而微微发颤,却依旧保持着镇定,“你修炼的是逍遥派的缩骨奇功,能将四肢骨骼收缩折叠,连关节都能错位重组,唯有头颅无法改变。
所以你平日里故意穿一些厚重的衣服,看起来体态臃肿,再用满脸油光和肥硕的身躯掩盖真身,连手指都刻意蜷缩成粗短的模样,就是为了让所有人都相信,你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苏文清。”
他的目光扫过苏文清的身形,从挺拔的脊背到修长的双腿,每一处都与往日的苏文清截然不同,“可缩骨功再精妙,也无法改变骨骼的根本轮廓。那日在破庙密室,我见你蹲身查看林晚秋尸体时,虽体态臃肿,却隐隐透着一股挺拔之气;还有你握笔的姿势,分明是常年习武之人的习惯,绝非文官的柔弱姿态——这些细节,我早该想到的。”
苏文清系衣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向尹志平,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尹道长果然心思缜密,至于殷乘风和赵志敬嘛,就差点意思了。不错,这缩骨功我练了二十年,从离开西夏那年起,便日夜苦练,寻常缩骨功只能缩躯干四肢,我却硬生生练到能收缩指骨,便是为了掩盖这双练过武功的手。”
他抬起右手,五指缓缓舒展,指尖泛着淡淡的莹光。“你可知,为何每个死去的女子身上,都有一个修长的手指印?”苏文清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那是我吸取她们内力时,故意留下的,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在故意引导,让人怀疑楚青岚,哈哈。”
赵志敬听得怒火中烧,忍不住冷哼一声:“哼!什么缩骨功,不过是些旁门左道的妖术!你以为用这些伎俩就能掩盖你的罪行?林晚秋、苏婉清,还有那些被你残害的女子,她们的冤魂绝不会放过你!”
他最恨别人说自己不如尹志平,方才拓跋烈那句“差点意思”,早已让他憋了一肚子火,此刻更是借着怒火发泄出来。
拓跋烈瞥了他一眼,眼中满是不屑:“赵道长,你的脾气还是这般急躁。若不是看在你是全真弟子的份上,你此刻早已是一具尸体。”
殷乘风却没有被怒火冲昏头脑,他握紧手中的断剑,目光平静地看向拓跋烈:“你这样做是为了复国吧,你大可光明正大召集旧部,与蒙古人抗衡。为何要用这般卑劣的手段,残害无辜女子?尤其是苏婉清,她是你的女儿,你怎能下得去手?”
提到苏婉清,苏文清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再无半分往日的“父爱”。
他转身走到楚青岚身边,蹲下身,伸出手指,轻轻捏住她的下巴,哪怕她早已气绝,苏文清依旧满是恨意。
“楚青岚,你跟了我三年,鞍前马后,也算忠心。”苏文清的声音平淡得可怕,“今日,我便让你在黄泉路上做个明白鬼。”
他抬眼看向尹志平三人,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我本姓拓跋,名烈,是西夏景宗皇帝的第七代孙,真正的西夏皇族遗孤。”
“当年西夏未亡时,金国才是心腹大患。”苏文清整理衣袍的手顿了顿,语气里掺了丝冷硬的追忆,“我十几岁便被派去金国做卧底,学汉话、混官场,只盼着能为故国瓦解敌国根基。可谁能料到,蒙古铁骑竟崛起得那般迅猛——先踏平金国,转头便挥师西夏,我苦心经营的一切,终究成了泡影。”
“复夏会成立时,我便是第一任会长。你们之前遇到的那个‘拓跋烈’,不过是我找的替身,一个用来吸引蒙古人注意力的幌子罢了。”
“什么?”赵志敬瞪大了眼睛,满脸的难以置信,“那个死去的拓跋烈,居然是假的?那他为何要承认自己是采花贼?”
“因为我要让他替我去死。”拓跋烈嗤笑一声,语气残忍,“蒙古人一直在追查复夏会的踪迹,尤其是我这个‘皇族遗孤’。我让替身顶着我的名字行事,就是为了让他成为众矢之的,而我则能以苏文清的身份,在朔方城安稳潜伏,暗中发展势力。”
他松开楚青岚的下巴,任由她的头无力地垂落。“至于苏婉清……”苏文清的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她根本不是我的女儿。她的母亲,是当年金国贵族的小妾,怀着她嫁给了我这个‘金国官员’。我留着她,不过是为了让我的‘苏文清’身份更逼真——一个有妻有女的文官,才不会引起蒙古人的怀疑。”
尹志平心中一震,终于明白为何苏婉清的死状那般凄惨——苏文清?不,是拓跋烈。他望着她的眼神里,从来没有半分父女温情,那眼底翻涌的,自始至终只有赤裸裸的利用。
“你这般冷血无情,也配谈复国?”尹志平怒喝,“西夏的先祖若是泉下有知,定会为有你这样的后裔而羞耻!”
“羞耻?”拓跋烈猛地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疯狂,“我为了复国,忍辱负重!我看着西夏的城池被蒙古人攻破,看着皇族的亲人被蒙古人屠杀,看着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西夏!”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蒙古人毁了我的国家,杀了我的亲人,我为何不能用他们的女人来报复?那些死去的女子,要么是蒙古官员的家眷,要么是投靠蒙古的汉人走狗,她们死不足惜!”
“你胡说!”殷乘风嘶哑地喊道,“林晚秋只是个无辜的姑娘,她从未害过任何人!还有楚捕头,她只是个江湖女子,与蒙古人毫无关系!你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用复国当借口,掩盖你的残忍!”
拓跋烈冷冷地看了殷乘风一眼,“无辜?在这乱世之中,没有谁是无辜的。”
“楚家兄妹不是!”殷乘风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他们兄妹二人,虽是在蒙古人治下为官,却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还暗中帮助汉人百姓,多次阻止蒙古人的暴行,你怎能这般污蔑他们?”
“污蔑?”拓跋烈嗤笑一声,将楚青岚的尸身从冰冷的铁寮上放下,随即从她怀中摸出一枚令牌,扔在地上。
令牌是纯金打造,上面刻着蒙古人的图腾,还有“密探”二字。“楚青砚身上也有一块,你以为,他为何会突然失踪?因为他查到了我的身份,想向蒙古人告密,结果被我发现,这才吸干了他的内力。”
殷乘风僵在原地,目光死死盯着地上那枚刻着蒙古图腾的令牌,感觉到无比的荒诞,如果真的是那样,楚家兄妹才是为蒙古人卖命的走狗?拓跋烈反而成为了替天行道的勇士?
他想起自己这些日子的坚持——追查真凶、维护正义,可到头来,信任的人是卧底,痛恨的“淫贼”却道破了所谓“正义”背后的真相。
难道自己一直坚守的是非,竟都是错的?难道拓跋烈口中的“复仇”“除害”,反倒有几分道理?
混乱如潮水般淹没了他,脑海里嗡嗡作响,林晚秋的惨状、楚青岚的绝望、苏文清的冷笑交织在一起,让他连呼吸都失了章法,只觉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而荒诞。
尹志平却敏锐的捕捉到了一个信息,拓跋烈竟已能吸收男子内力!
此前遇害的皆是女子,众人皆以为那残缺的北冥神功,只能以女子内力为鼎炉。可楚青砚是男子,拓跋烈既能吸干他的内力,说明他的邪功已突破了桎梏!
尹志平脑中飞速思索:定是这些年他不断吸取女子内力,虽走的是邪路,却也硬生生冲开了部分堵塞的经脉,让功法朝着更凶险的方向畸变。
若真是如此,后果不堪设想。从前他只算个残害女子的淫贼,尚有迹可循;可一旦能吸收男子内力,武林中无数好手都将成为他的“养料”。
他本就心思深沉如渊,再配上这日益精进的邪功,日后便不再是偏安一隅的恶徒,而是能搅动风云、为祸整个武林的魔头!
尹志平握紧断剑,心头的寒意远胜石室的阴冷——必须在此刻阻止他,否则待他彻底掌控这畸变的功法,便是武林浩劫的开端。
他看向殷乘风失魂落魄的模样,又瞥了眼赵志敬紧攥剑柄的手,沉声道:“莫要被他蛊惑!他所谓的‘除害’,不过是为自己的残忍找借口;他突破功法,也绝非为了什么复国,只是想让自己更强,以便肆意践踏人命!”
尹志平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静空大师呢?他是不是早已被你所害?你吸取了他的内力,是不是就不再局限于用女子练功了?”
拓跋烈不置可否,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那个老秃驴,倒是个好人。他以为我是真心向善,对我毫无防备。我只是在他的茶里加了点‘软骨散’,他便浑身无力,任我宰割。”
他伸出手指,轻轻比划着:“我按住他的头颅,运转《北冥神功》,不到半个时辰,就吸干了他毕生的内力。他的内力醇厚,比几个女子加起来还要强。可惜,《北冥神功》残缺,我只能吸收他三成的内力,剩下的都浪费了。”
赵志敬听得心惊胆战,额头上布满了冷汗。他偷偷看了一眼尹志平和殷乘风,见两人神色坚定,没有丝毫退缩之意,心中越发焦急。
他知道,拓跋烈的武功已远在他们之上,就算丘处机也不是他的对手,凭他们三人,无异于以卵击石。而且,拓跋烈是朔方知府,若是调集军队,他们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啪”的一声脆响,三张通关文书被重重拍在地上,边角在气流中微微颤动。苏文清掸了掸衣袍上的褶皱,语气带着几分不耐的妥协:“我说了,不想与全真教为敌。”
他抬眼扫过三人,目光在尹志平紧绷的剑身上顿了顿:“你们只需当这一切从未发生,拿着文书离开朔方城,从此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再无瓜葛。”
“要不……咱们先答应他?”赵志敬悄悄拉了拉尹志平的衣袖,压低声音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先拿着通关文书离开……”
尹志平还未开口,殷乘风便抢先说道:“赵道长,别傻了!他若是真能稳赢我们,何必拿出通关文书?”
他目光锐利地盯着拓跋烈,缓缓说道,“我看,你修炼的《北冥神功》虽然有所突破,但残缺的弊端定然还在。你刚吸收了静空大师和楚青岚的内力,体内气息必然紊乱,需要时间炼化。而且,缩骨功施展后,你的身体也需要时间恢复。你拿出通关文书,不过是想让我们离开,给你时间调息罢了!”
拓跋烈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眼中闪过一丝杀意:“殷公子,你倒是比我想象中聪明。可惜,你猜到了,却也晚了。”他缓缓抬起手,掌心的黑气越来越浓,“今日,你们三个,一个也别想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