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掌柜佝偻着背，正蹲在菜畦边，用一把小锄头仔细地给刚冒芽的韭菜松土。
动作缓慢，却精准无比，每一下都恰到好处，既不伤根，又能疏松土壤。
李剑直静立在院角的古槐下，空洞的眸子望着天边流云，寂灭道韵缓缓流转，仿佛与这方天地融为一体。
宋寻坐在屋檐下的竹椅上，膝上横着一柄带鞘的长剑，双目微闭，似在养神，又似在感悟剑意。
她来到忘忧居已有些时日，伤势早已痊愈，剑道修为在哑巴张的指点下更是精进不少，与这院子的氛围也渐渐融洽。
桃夭夭和清风踏进院子时，王掌柜头也没抬，只是沙哑地问了句：“东西买回来了？”
“买回来啦！”桃夭夭脆生生地回答，跑到王掌柜身边，献宝似的掏出怀里的玉盒，“王叔你看！金叔叔送我的糖！好漂亮！”
王掌柜停下手中的活计，浑浊的老眼看向那玉盒，又抬眼看了看跟在桃夭夭身后、提着竹篮和木盒的清风，最后，目光落在了院门口。
那里，一道暗金色的身影，正缓步走来。
金尸王站在院门口，没有立刻踏入。他金色的重瞳扫过院中景象——佝偻着背的王靖，静立如松的李剑直，闭目养神的陌生女剑修，以及那两个刚回来的小家伙。
一切都和记忆中一样。
又似乎有些不同。
多了个陌生的女剑修，气息凌厉纯粹，竟也是绝顶级。
“王掌柜，久违了。”金尸王开口，声音温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敬意。
王掌柜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浑浊的老眼看向金尸王，点了点头：“来了。”
简单两个字，算是打过招呼。
没有敌意，也没有热情，就像是看到一个还算熟悉的邻居串门。
金尸王心中稍定，迈步走进院子。
他的目光落在宋寻身上，微微颔首：“这位是……”
“宋寻。”宋寻睁开眼，清冷的眸子看向金尸王，报上名字，算是回应。
金尸王金色的重瞳中闪过一丝了然。
宋寻，那个以人剑之道与清风之道双道同修、四十一岁踏入绝顶的女剑修，他听说过，却从未见过。原来她也在这里。
“幸会。”金尸王颔首致意，随即转向王掌柜，“今日冒昧来访，是有事相商。”
王掌柜指了指石桌旁的凳子：“坐。”
金尸王依言坐下。他身形高大，即便是普通的竹凳，坐上去也依旧挺拔如松。
桃夭夭凑到李剑直身边，拉了拉他的衣袖：“师兄，金叔叔给的糖，你要不要看看？”
李剑直低头，空洞的眸子落在桃夭夭捧着的玉盒上，看了两秒，摇头：“不用。”
桃夭夭也不在意，将玉盒小心地放在窗台上，又跑到水缸边，踮起脚尖想洗手——刚才玩泥巴、又吃了糖，小手脏兮兮的。
可她个子矮，够不到水瓢。
李剑直走过来，一言不发地将她拎起来，像拎小猫一样提到水缸边，舀了一瓢水，帮她洗手。
动作依旧机械，却足够细心。连指缝里的泥都冲洗得干干净净。
桃夭夭乖乖地伸着手，小脸上满是依赖。
金尸王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金色的重瞳中闪过一丝异色。
这个李剑直，对这小丫头的照顾，倒是细致。
“何事？”王掌柜沙哑的声音拉回了金尸王的思绪。
金尸王收回目光，正色道：“我想请忘忧居出面，代我与圣曜王朝皇帝李景裕谈一桩事。”
“说。”王掌柜言简意赅。
“南疆十万大山，及周边约七十万平方公里土地。”
金尸王缓缓道，“我想请圣曜王朝，将这片区域正式划归我尸族统辖。”
他顿了顿，补充道：“这片区域本就多是我南疆各族聚居之地，王朝难以有效治理，更是‘邪巫’、‘蛊师’盘踞的混乱之所。”
“若能划归我族，我可保证境内安宁，永不侵犯王朝边境。对王朝而言，不过是甩掉一个包袱，却能换得南疆永靖，以及……一位准绝顶的友谊。”
王掌柜静静听着，浑浊的老眼中看不出情绪。
金尸王继续道：“我自己不宜亲自去谈。尸族与王朝素有旧怨，我若亲至，恐生变故。忘忧居超然物外，由各位出面斡旋，最为合适。”
他说完，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暗金色锦囊，放在石桌上。
“此乃‘纳物囊’，内有三丈见方空间，我备了些薄礼，赠予忘忧居各位，聊表心意。”
他一一说明：“给王掌柜的，是一株‘幽冥魂草’，生长于南疆极阴之地，对温养神魂、稳固幽冥道韵或有裨益。给张真言前辈的，是一块‘天机星核碎片’，推演天机时或可作参照。给齐道友的，是一坛‘千年尸王醉’，以尸族秘法酿制，醇厚无比，想来他会喜欢。给刘前辈的，是一副‘心明石’，佩戴此石，或能助他‘心目’更明。给秦道友的，是一枚‘定魂玉’，可助他稳固七情逍遥界。给李少侠的，是一块‘寂灭寒铁’，蕴含寂灭道韵，或许对他的寂灭之道有所启发。给桃夭夭姑娘的，除了那枚金玉髓糖，还有一支‘生机玉簪’，可自发汇聚生机之气，滋养她的先天生机之体。给清风的，便是那块万婴养魂石。”
他顿了顿，看向宋寻：“不知宋姑娘在此，未备厚礼，失礼了。改日定当补上。”
礼单清晰，礼物贵重且贴心，显然花了极大心思。
王掌柜的目光落在那个暗金色锦囊上，沉默了片刻。
“为何选我们？”他沙哑地问。
金尸王坦然道：“因为忘忧居有这份分量，能让李景裕认真对待。也因为……我相信王掌柜的为人。”
他金色的重瞳看向王掌柜，语气诚恳：
“我知你并非那些迂腐的正道之士，也知你明白，尸族并非尽是邪魔外道。我们只是……活得艰难些。”
王掌柜浑浊的老眼与他对视。
他确实知道。
金尸王虽为尸族之皇，却并非滥杀之辈。
南疆尸族在他的统御下，虽依旧保留着尸族的一些古老传统，却已极少主动侵犯人族地界。
偶有冲突，也多是边界摩擦，或是某些不听管束的部族私自行动。
金尸王能约束至此，已是不易。
南疆十万大山，环境恶劣，资源匮乏。尸族想要求一片安身立命之地，合情合理。
那片土地对圣曜王朝而言，也确实是个负担。
划出去，换得边境安宁，换得一位准绝顶强者的善意，不亏。
“可以。”王掌柜缓缓开口，给出了答复。
金尸王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多谢！”
“不过，”王掌柜话锋一转，“谁去？”
金尸王早有准备：“桃夭夭姑娘最为合适。她心思纯净，笑容可亲，不易引发敌意。由她出面，再请一位长辈陪同即可。”
王掌柜想了想，点头：“可。”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简单，直接，没有多余的讨价还价。
金尸王松了口气，起身拱手：“那便有劳了。具体事宜，待各位商议后，派人通知我即可。”
王掌柜“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金尸王不再多留，告辞离去。
暗金色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仿佛从未来过。
桃夭夭洗完了手，跑到石桌边，好奇地看着那个暗金色锦囊：“王叔，这是什么呀？”
“礼物。”王掌柜将锦囊收起，“等人都回来了，再分。”
桃夭夭“哦”了一声，也不多问，又跑到李剑直身边，仰着小脸问：“师兄，我们要去帝都玩吗？”
李剑直低头看她，空洞的眸子依旧没什么情绪，却点了点头：“嗯。”
如果要去，他自然会跟着。
保护小丫头，是他的责任。
虽然，这院子里能伤到她的人，大概不存在。
但跟着，总归是好的。
正说着，院门口又出现了一道青白色的身影。
哑巴张回来了。
他手里提着一个小小的酒葫芦，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显然刚喝过酒。
清澈的眸子扫过院子，最后落在王掌柜身上。
王掌柜看了他一眼，沙哑问：“那三人呢？”
哑巴张将酒葫芦放在石桌上，指尖在桌面轻轻一点。
一道清晰的天机意念传入王掌柜心中：
‘齐疯子与刘瞎子比赛游泳，赌谁先从下游游到上游小石潭。秦翌在安河边的亭子里睡觉。’
王掌柜：“……”
他沉默了三秒，最终只是摇了摇头，重新拿起小锄头，继续松土。
罢了。
随他们闹吧。
反正，该回来的时候，总会回来的。
院中重归平静。
桃夭夭拉着清风去看窗台上的泥龟，李剑直继续观想寂灭，宋寻闭目养神，哑巴张拿起酒葫芦抿了一口。